高二开学一个多月,林建国在家闲着的时间屈指可数。十一法定节假日,小长假又是用车高峰,他更是不可能有功夫给林弋做饭了,林弋又自己回了老房子住。严格来说,这是最近头一次林弋和他爸踏实下来待着。
林弋蒙着衣服闭着眼,没想到没多久就迷糊了。本就是隐约能听到的动静也化为了无,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但又应该是没有。
他的脑子里挤着各种画面——晚自习写满了一黑板的作业,他被叠好了放在书包里的月考试卷,噢还有陈墨今天突然来找他说了件什么事,什么事儿来着……刘凡中午跟他吃了鸡排饭……然后还有——王安语戴着口罩走在他身边的样子,他的那块伤用不用抹药?
冷敷了吗?
挺吓人的其实。
王安语又白,所以脸上就算是长一颗痘痘也会格外明显。
而且看那片淤青的大小,估计这个人根本没做什么处理——
……真的是很懒。
“小弋,吃饭了!”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建国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打断了林弋的思路。
他从床上坐起,蒙在头上的衣服滑了下来,落在他的腰腹上,“来了!”林弋应道。
以前林弋妈妈还在的时候,林建国最常做的拿手菜也是糖醋鱼。林弋的口味随了妈妈,都是喜欢甜的酸的,但自从他妈妈出事之后,父子二人就再也没吃过这道菜。
也许是心照不宣,也许这次也是“放下”的开始。
毕竟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就停滞。
林建国把饭菜一道一道摆上了桌,林弋帮着拿了筷子,然后在他对面坐下了,想了想,又站起来开了电视,调低了音量。
两人坐定之后,林弋问:“今天怎么样?”
林建国道:“老李跟我交了班就没事儿了,之前太忙都没顾上你。”
“我都多大了还用您顾着?您忙您的。”林弋说。
“那天小铭叫你去带涵涵上课了?”林建国突然想起来这件事,“这小子不早跟我说,我要知道就顺道捎上你们了,那天跑了不少那一片儿。”
“爸,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叫他小铭我都不忍心听了......”林弋说,重点有些跑偏,“我带涵涵坐公交过去的,不远。”
说到带林涵涵上课,林弋不免又联想起了那天碰见王安语的事儿,接着又顺理成章地想起了晚上和林铭的那段对话。
林铭给他的那两只貔貅还在抽屉里放着。
“这几天自己弄什么吃的了?”林建国没注意到林弋的神色,关心道,“是不是又瞎凑合了。”
“我买了几袋速冻饺子,早起醒了就下一锅。”林弋实话实说,“中午吃一顿,下午饿了叼两口,晚上热热再来一顿。”
林建国听罢脸上露出了一点儿不赞同:“你妈妈要是知道,一准儿得说你。”
“说我是个懒蛋二傻子。”林弋笑着说,“您不知道,这么吃饺子还是我妈教我的呢。”
林建国也乐了,“你妈是干得出来这种事儿,”他说,“她大学刚毕业两三年吧,那会儿就窝在出租房里,一买买一箱泡面。我说我实在是不想吃了,她还生气。”
“为什么生气?”林弋问,林建国还是第一次跟他说起他和他妈妈年轻时候的事情,“你们还住过出租房?”
“你姥姥姥爷嫌我的工作不好,带着你妈妈受罪,”林建国说,“那会儿我就憋着一口气,想带你妈妈过上好日子,你妈妈也是每天就闷头画画。”
“我都不知道这些。”林弋轻声
说。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那年头哪儿现在啊,还能叫外卖,”林建国摆了摆手,“我刚工作,每月就拿那么一点儿工资,养活两个人,变着法儿的吃不同的泡面。再后来你妈妈的画让一个画室看上了,有了代理,我这边儿出车也比以前顺利了,我们手头宽裕了,我就抽空找你二叔学了做菜。”
林弋听得有些入神,一时没接话。
“以后得空你也学学做饭,”林建国说,“这以后要是结了婚,还带着媳妇儿煮饺子吃外卖像什么样子?”
林弋忍不住顺着他爸说的想象了一下,他要真到了那个年纪,可能要比林建国和他妈妈当年好一点儿,起码不用租房了,手里的钱就解决温饱问题就行。但是王安语那么挑嘴——
......王安语?
林弋愣了一下。
“想什么呢?”林建国问。
“......没什么,”林弋摇摇头,“爸,等放了假,您教我做饭吧。”
“成啊。”林建国说。
“做菜能不放葱花什么的吗?”林弋问。
林建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你也不是不吃这些啊。”
“就问问呗。”林弋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道。
“要不想有葱花,菜下锅前把葱花跟油里过一下入味再挑出来就行了。”林建国说,“不是不行,就是费点儿劲。”
“那您到时候都教教我吧。”林弋说。
林建国逗他:“教你可以,可得好好学啊,你随你妈,她就是除了画画对什么都没耐心。”
“我有耐心,我肯定好好学。”林弋保证道,“就会煮面哪儿行......”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林建国没在意他的后半句,往他的碗里又夹了一块鱼。
“儿子,要不咱喝两口吧?”林建国突然说,没等林弋回答,就站起来在身后的柜子里够出了一瓶白酒。
林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林铭去年拿过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建国从老房子带到了这边。
平常日子林建国要出车,喝酒的机会少之又少,难得这次他连休几日,林弋就没拦,甚至拿了小酒盅,作陪。
“喝,少喝点儿。”林弋说。
林建国这个人和大部分心里藏着事儿的中年人还不太一样,行为举止稳稳当当,这大概也是后来林弋的姥姥姥爷最终默许了他和他妈妈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他从最辛苦的出租车司机干起,到现在这么多年,没有出过一点儿差错,勤勤恳恳,年初更有要提拔他当中层的消息传出。
林弋以前没跟他爸正式喝过酒,不清楚林建国的酒量。他给两个人都斟了酒,也不多言,林弋小口抿着,留意着林建国。
“好好的啊,小弋。”林建国冲他举了举杯子。
林弋和他爸低低地碰了一下:“您也是。”
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们都是。”
我们,他,他爸,和他妈妈。
后来林建国又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不少年轻时和他妈妈的事儿,酒过半酣,林弋有点儿迷糊了,再看林建国,倒还是面不改色。白酒他喝的太少,这会儿就觉得上头了。
他爸的样子都有些打晃重影。
“小弋,林弋,你的名字还是你妈妈起的。我本来想用飘逸的逸,你妈妈非要说这个字已经烂大街了,死活不同意,而且嫌笔画太多,写着费劲。”
“你妈妈在你小时候,一直叫你小傻猫。后来你姥姥总说她,说小孩儿听得懂,才不再叫了。”
“你姥姥去世的时候,你还小,什么
都不懂,你妈妈哭,你就看傻了,后来跟着一块儿哭。”
林弋听着,心里有一点儿难受。
“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小铭正叛逆呢,家里天天闹得不行。他跟你妈妈关系好,就听她的话,他逃课打架,你妈妈大着肚子就出去找人......”
“我妈真行。”林弋忍不住说,眼前有点儿模糊,大概是醉了。
“......小弋啊。”他爸叹了口气。
林建国还要添酒,林弋伸手挡了一下,“行了爸,别喝了。”他说着,晃晃悠悠站起来,把酒收了,又扶着桌子边闭了一会儿眼,试图站稳一点儿。
“小弋,为什么我就没有早点儿发现呢?”林建国低声说,他的话明明是个问句,但是林弋却只听到了满满的后悔之意,“她精神紧绷了那么久,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他喉咙感觉堵得不行,没说话。
电视里的节目在这一刻成了唯一的声源,也是他精神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弋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鼻子发酸,眼圈也红了。
他不敢抬头去看他爸,就这么僵硬地站着,林建国也没再说别的,站起来拍了拍林弋的肩膀,回了屋,轻轻关了门。
林弋看了一眼还剩半盅的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没心思收拾桌子,脚步虚浮地冲了个澡,只觉得热血上涌,直涌到眼睛里,鼻腔里。林弋站在花洒下,手握着脖子上的玉,任由水流冲着头顶,闭着眼。
这么过了十几分钟,他出了浴室,光脚踩在木地板上,灌下一大杯水,才回房间躺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