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是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烟稠密,市肆繁盛。独孤逸自出山一向南走,这北方城市气象大为不同,透露出一股豪爽与粗犷。而这豪爽与粗犷之意,却让郭靖大为感怀。俩人事事透着新鲜,来到一个大酒店前,腹中饥饿,便把小红马、白骆驼丢给门口的小二哥,进店入座。郭靖说道:“安达,你且畅快了吃。那日丢了的果子都算我的。”依着蒙古人的习俗,捡好的点了牛肉、羊肝和面饼。独孤逸倒也不客气,对着小二说:“再给我来壶好茶。”这看着俩人一个大口吃肉,好不痛快,一个斯斯文文,小口品尝。那大口吃肉的胃口极好,那小口品茶的倒也吃了不少。忽听得店门口一阵吵嚷,一个店伙计跑进来,对着独孤逸说:“这位客官,着实不好意思,门口有个乞丐弄脏了您的骆驼,赖着不走了,您看..”独孤逸听闻,对郭靖说:“郭大哥,我看看去。”
走到店门口,见那红马好端端的在吃草,白骆驼身上被抹了四五个黑煤手掌印,两个伙计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衣服上、手上全是黑煤,瞧不出本来面目,手心里倒还干净,似是灰全抹在了骆驼上,手里拿着一个白馒头,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这少年看到独孤逸走出来,将手里的馒头丢了过来,旁边一伙计大怒,出拳打去,那少年矮身躲过,直冲着独孤逸来。
独孤逸看到这少年,倒觉得有些惊奇,倒也不嫌这少年脏,将这少年捞了过来,说道:“别动粗,我认识她,骆驼的损失不用你们赔。”转身便将这少年带了进去。那少年挣脱不开,气呼呼的跟了进来。
郭靖见独孤逸从门外领回来个小乞丐,觉得奇怪。独孤逸说道:“郭大哥,这就是我说的,鼎鼎有趣的朋友,黄蓉。”松开手,将那小乞丐按坐在了凳子上,吩咐小二再拿饭菜来。那小乞丐被独孤逸松开,倒似乎有些不自在,气呼呼的说道:“哪个是你的朋友?谁要你介绍我?你找你那苏姐姐去!”小二见这郭靖身上一身黑貂甚是金贵,那独孤逸一身暗纹白衣倒也是南边的好面料,这俩少年非富即贵,只是这小乞丐着实肮脏穷酸,心里老大不乐意,无奈之下懒洋洋的拿了碗碟过来。那少年顺势发作到:“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的胃口呢。”店小二冷冷的道:“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咱们总是做得出,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黄蓉扭头向独孤逸道:“任我吃多少,你可作东吗?”独孤逸笑道:“我可做不了东,如今我也是穷人一个。“眼看黄蓉要生气,独孤逸又指着郭靖说:”但是我这郭大哥做的了东。不信你问他。“郭靖看两人说话有趣,看提到了自己,赶忙说道:”当然,当然,快再切一斤牛肉半斤养肝来。”独孤逸笑着说:“郭大哥,今天你这当然当然可是不得了,这牛肉养肝可不够我这黄兄弟吃的。”
那黄蓉白了一眼独孤逸,说道:“我只管盯住你。”有说道:“喂伙计,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店小二吓了一跳,不意他口出大言,冷笑道:“大爷要些甚么果子蜜饯?”黄蓉道:“这种穷地方小酒店,好东西谅你也弄不出来,就这样吧,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不知这儿买不买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店小二听他说得十分在行,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黄蓉又道:“下酒菜这里没有新鲜鱼虾,嗯,就来八个马马虎虎的酒菜吧。”店小二问道:“爷们爱吃甚么?”黄蓉道:“唉,不说清楚定是不成。八个酒菜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我只拣你们这儿做得出的来点,名
贵点儿的菜肴嘛,咱们也就免了。”店小二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等他说完,道:“这八样菜价钱可不小哪,单是鸭掌和鸡舌羹,就得用几十只鸡鸭。”
那黄蓉向独孤逸一指,说:“你只管问这个大爷。”独孤逸尚未说话,郭靖赶忙掏出一锭黄金来,说:“管够管够。”那小二见郭靖掏出金子来,赶忙说道:“管够管够,爷们还要点什么?”少年道:“再配十二样下饭的菜,八样点心,也就差不多了。”店小二不敢再问菜名,只怕他点出来采办不到,当下吩咐厨下拣最上等的选配,又问少年:“爷们用甚么酒?小店有十年陈的三白汾酒,先打两角好不好?”少年道:“好吧,将就对付着喝喝!”不一会,果子蜜饯等物逐一送上桌来,郭靖每样一尝,件件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
那黄蓉不搭理独孤逸,只与郭靖攀谈起来。郭靖听他谈吐隽雅,见识渊博,不禁大为倾倒,只觉得独孤兄弟说的果真没错,这真是鼎鼎有趣的人。
再过半个时辰,酒菜摆满了两张拼起来的桌子,独孤逸和郭靖两人大快朵颐,正是吃的开心。那黄蓉酒量甚浅,吃菜也只捡了几个清淡的夹了几筷子,两杯下肚脸上有些微红,独孤逸将酒杯换掉,为她到了一杯清茶,黄蓉看了独孤逸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嘟囔了一句:“就你好吃!”忽的叫店小二过来,骂道:“你们这江瑶柱是五年前的宿货,这也能卖钱?”掌柜的听见了,忙过来陪笑道:“客官的舌头真灵。实在对不起。小店没江瑶柱,是去这里最大的酒楼长庆楼让来的,通张家口没新鲜货。”黄蓉看了看独孤逸,挥了挥手,说:“罢了罢了。”
那黄蓉又吃了几口,说:“咱们说了这许久,菜冷了,饭也冷啦!”郭靖道:“是,冷菜也好吃。”黄蓉看独孤逸不说话,摇摇头说:“我不要吃冷菜。”郭靖道:“那么叫热一下吧。”黄蓉又说:“不,热过的菜都不好吃。”又问独孤逸:“你可负责到底么?”独孤逸点点头,说:“负责到底。”黄蓉把店小二叫来,命他把几十碗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鲜材料重做热菜,酒店中的掌柜、店小二、厨子各个称奇,但见既有生意,自然招办不误。黄蓉抿了一口茶,指着郭靖对着独孤逸说道:“这次不许他负责,我偏要你负责。”独孤逸想了想,问:“你是怎么过来北边的?怎么折腾成这幅样子。”又指指门外的骆驼,说:“本想把这白骆驼给你做坐骑的,既然要我负责,那我只能把骆驼买了钱,来付账了。”黄蓉瘪了瘪嘴,道:“白骆驼我必须得要。你又有郭大哥给你花银子,又有苏大姐给你送衣服,可见你是有本事的,如今让这店大叔给你吃白食,也未尝不可能。”
郭靖见俩人斗嘴,一句话也插不上去,正好小二又将这十几盆菜肴重新摆上,郭靖赶忙说道:“银子够用,我的就是独孤安答的,一样的。”赶忙把金锭递给小二,小二欢天喜地的收下,赶忙到银铺兑了银子回来。那黄蓉见状,吃了几筷子,便说饱了。
出的店来,天色不早了,寒风萧瑟,这黄蓉穿的单薄,缩了缩脖子,似有些寒冷,说到:“吃也吃了,就此别过吧!”那郭靖脱下来貂皮,说到:“黄兄弟,天气寒冷,你把这件衣服穿了去。”黄蓉也不答话,也不接貂皮,摆摆手抽抽鼻子转身就走。独孤逸抢步前去,抓住黄蓉手不松,黄蓉手腕一转,左手变掌直向独孤逸脸上打来,独孤逸心里一惊,送了手。只看她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子,或虚或实,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姿态翩翩,出掌并不伶俐,竟似跳舞般。独孤逸心里暗叹一声好功夫,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左躲右闪,前仆后仰,眼看着掌要拍到,却有偏偏只差一点。郭靖只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叹道:这黄兄弟这套掌法着实精巧,独孤兄弟的轻身功夫更胜一筹!若是我,怕是早就被黄兄弟打到啦!
黄
蓉本是为了挣脱独孤逸虚张声势,见独孤逸躲得灵巧,过了半晌竟然是一个衣角都没沾到,不由得有些生气,忽的登高窜低,只看她变招奇速,收掌飞腿,攻向独孤逸下盘,独孤逸凝神静心,左右脚更替交叉,竟是招招躲开。黄蓉一个翻身跳起来,似是没站稳,眼看就要向地上摔去,独孤逸赶忙飞身过来,左手环住黄蓉的腰肢,右脚点地一个环转,只看那黄蓉在独孤逸怀里,右手手指弯曲成“拈花指”指形,手指像一株兰花般慢慢伸出,轻轻的点在独孤逸右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