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平躺在梅鲁艾姆身旁的时候。
库陆陆骗过无数的人,开过许多无关痛痒的玩笑,他做过千面伪装——所以有的时候他也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如果这样就能逼迫自己以并不清晰明朗的态度继续活下去,倒也不错。
他也骗过很多高高在上的人,那些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们、那些精明能干的大佬,库陆陆坚信只要做对了伪装,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所谓“人类”的心防。
人类真是脆弱可怜的生物,奇美拉蚁则相反。
面对梅鲁艾姆,库陆陆就很容易出现那种久违的茫然。
欺骗他是没有用的。
他深知你的坚定、脆弱、和所有的伪装,并不用靠推理,仅仅是靠直觉。
蚁王是怎样的人?
他能将生养自己的母后开膛破肚,他能瞬间杀掉对他产生半点怀疑的下属。他出生的那一刹那,疯狂掠夺蚁后营养的时候,蚁后满意的知道——她的王诞生了。
一个高高在上,将所有奉献都视为理所当然的天生王者,一个掠夺所有能量成就自己的生物——冷酷么,自然是冷酷的。
可是温柔么?是温柔的。
他将孱弱的少女拥护在自己怀里,替她击杀攻击她的鹰鸟,用身体去阻挡所有落下来的碎石,他用杀人无数的手,去小心擦拭掉她一滴脆弱的眼泪。
他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保护她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一定要去保护。
可怕的永远是故作的冷漠,伤害之后的后悔,失去之后的绝望,罔顾自己心意的狠毒。
如果从一开始就将自己在乎地紧紧抓在手中,所付出的并不是为了回报,无论迎来怎样的结局也不会怨怼,那样只能被称之为勇敢。
拥有爱的能力的人,从来不会是完全的冷酷。
库陆陆知道,他并没有能力伪装成小麦那样单纯而坚定的人,他心里潜藏了太多的杂念,如果做太多的隐藏,反而更显得虚假。
他首先要保证不失败——这是在蚁王身边存活下来的首要条件。其次,他要展现出真实的自我,才能让蚁王判断,库陆陆到底是不是值得奇美拉蚁族投入感情并有所优待的存在。
可是真实的库陆陆,又是怎么样的呢?
库陆陆难以在真实和蚁王的喜好之中找到平衡,所以他放空了,像是将自己掷入浩瀚的宇宙星辰之中。他难得一次的不动大脑,干脆停止去想未来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竟然是在最危险的生物面前。
“无数的能量交织汇成的时空中,总有错乱和偶然相遇的时刻,我们以穿梭来形容这种交汇……”
他念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阖目休息的梅鲁艾姆也在思索。
世界之外还会有更大的世界么。
会有更广阔的的、更难以探讨到的问题?
例如所谓的时空,难以掌握的能量、和人……
那么,完全不一样的,难以看透的人类,你来自哪里?
库陆陆发着高烧的时候,梅鲁艾姆曾经在他的旁边坐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库陆陆的自言自语:“西斯特,你找到能帮助我回去的人了么?”
梅鲁艾姆没有在意那个叫做西斯特的姓名,而是在想——回去,什么是回去?要到怎么样的地方去,才能称之为回?没有家概念的梅鲁艾姆,并不懂这个词的含义。
什么样的地方,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回去,是不是因为太过遥远。
他走向前去,准备重新探一下库陆陆额头上烫到让他有所感觉的温
度,库陆陆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睁开眼睛定定地看向他。
“凯特,你什么时候抓住我?”
他的眼神很清明,像是渴望了很久的要求,并不会因为发高烧而模糊,梅鲁艾姆一瞬间以为库陆陆已经醒了。他完全有挣脱库陆陆的力量,但是却没有动,与库陆陆对视着,耐心等待着他要说些什么。
也只一小会儿,库陆陆又精疲力尽地倒了回去,阖上了双眼。
清醒只是错觉,他其实依然深度昏迷着。
梅鲁艾姆脱下外衣,到浴室清洁,是因为靠近库陆陆的时候,高烧的温度,终于让他冰冷铠甲下的身体第一次有了“热”的感觉。
他在冰冷的水下甩了甩尾巴,也甩掉了心头的困惑,任凭水流过了自己没有波澜的眼球。
突然觉得,这个人类有点可怜。
比任何一个脆弱的,能被他轻易杀掉的人类还要可怜。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欲求的,梅鲁艾姆能清楚的看到所有人的欲求,但面对库陆陆,他总像面对着一道难解的谜题,一直都看不透库陆陆想要什么。
库陆陆甚至并不祈求活命,虽然温和有礼的试探着更好的优待,但如果表现出了对他的暴戾和伤害,他又迅速缩回一个恭谨而又自持的状态。
直到刚才那句自言自语。
似乎暴露了他清醒时候一直极力隐藏的、内心深处渴望的某些东西。
难道他仅仅是希望有什么人能抓住他么。
那未免比他的欲望还空洞无聊。
“我念完了。”库陆陆放下书本,天透出了一股微微的亮,梅鲁艾姆躺在床里侧,似乎依然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