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色半掩,城中寂静的宛若坟墓,之前隐隐约约的打更声也消失了,不知何时,起了雾色,并不浓稠,但浅淡的雾气使人视野受限,远处的景色有些朦胧不真切起来。
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大……大师,咱们这是往何处去?”
书生有些欲哭无泪,这位神秘的大师听闻他娘子的情形之后便不言不语的让他跟着往城东走,走了大半个时辰,
夜里起了雾色,又无他人说话,安静的心里发毛,这位年轻的小师傅虽温和有礼,但隐隐透着疏离。
“此处”宿冥站定,抬起头看着商铺上的牌匾,手里似乎摸着袖子中的什么东西,转身温和的说:
“贫僧忧心性命,却是对阁下失礼了。”
“啊……无事,无事。”书生忙回礼,擦了擦头上的虚汗,道:“不知此处是……。”
这座庄子平平无奇,门口坐落着石狮子,飞檐翘起,坐落于街市之后,不熟悉的人只觉得是个略偏僻的商铺,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三个字“盈绣坊”
有道是,妆成尽任秋娘妒,袅袅盈盈当绣户,这是城中小有名气的绣坊,唯有手艺精湛的娘子才能入此处纺织,专为达官显贵供奉上好丝绸锦缎。
这座庄子并非他家闹市中的铺面,而是专供绣娘纺织制造之处,一应染料纺料,机杼丝线,皆在此处,莫看门面虽不大,但其后占地多达三间大宅,是城中绣娘们的常聚集之地。
“此处,阁下可熟悉?”白衣僧人
“不瞒大师,此处正是我家娘子营生之所,我虽熟读圣贤书,但……但在庶务上多有窘迫,娘子为了让我安心念书,便时常来此织锦。”
书生有些羞赧,但想到娘子的安危,不由得忧心起来:“可是那天我家娘子出门时说是要去请蚕花,并未提及要来此处。”
请蚕花是江浙两道特有的习俗,当新蚕孵出后,勤于纺织的妇人们会一道供奉蚕娘娘,
将五颜六色的彩花,剪碎的灯芯和野蔷薇花末等事物掸往蚕匾中。用秤杆、灯芯等物收蚁,谐合“称心如意”成语,寓吉祥之意。
这书生的娘子既是纺织娘,这初春好景请蚕花也是十分正常。只是供奉蚕娘娘……
宿冥袖子里似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搅动起来,他伸手安抚,略略思考了一阵,道:“贫僧所查之线索,皆指向此处,阁下娘子也与此地有关联,如此,一探便知。”
“这……”夜闯民宅,书生的话音未落,宿冥已经伸手推开了门,书生默默把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
这看似厚重庄严的宅铺居然并未上锁,大门打开的吱呀声在夜色中尤为响亮,
书生语塞,只觉得周围诡异的雾气又浓了少许,害怕的有些发抖,但摸了摸身上旧衣,还是咬牙跟了进去。
白衣和尚拿出一颗夜明珠,照着前方路,亭台楼阁,曲巷幽静,虽只是绣娘日常纺织之所,但也修建的十分雅致,
月色隐去,唯有夜明珠发出的点点微光,其他暗不可见,他拢了拢手中的佛珠,对书生道:
“此处阴寒,阁下还请跟紧贫僧,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随着脚步深入,夜色森然,远远的居然传来机杼之声,书生僵住,冷汗流下,颤声道:“大……大师,你听到了吗?”
宿冥微微皱眉,沉静的眼眸似乎不受万物纷扰,道:“走吧,有人在等我们。”
没有任何迟疑,抬脚向声音的方向走去,书生紧紧的跟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妖魔鬼怪生吞活剥了。
离的越近,机杼之声越响,彷佛是青天白日,
绣房正忙得热火朝天一般,但偏偏除了机杼之声,又无其他人声,极响与极形成鲜明静的对比,令人胆寒。
似乎是为了缓解书生的紧张,僧人放慢脚步,开始说起了故事:“阁下可曾读过《齐谐记》”
“不才,略知一二”
“卷十曾言,正月半,有神降陈氏之宅,云是蚕室,若能见祭,当令蚕桑百倍。”
最早的蚕神当属嫘祖,但沧海桑田,千年流转,嫘祖逝去,蚕织纺纱之技兴盛,织娘们为保桑蚕吐丝,大多供奉蚕神娘娘,而虔诚见祭者,自有蚕神保佑。
而蚕神力量的主要来源则是织娘们纺织时对技艺的打磨专注,喜爱奉献之心,
“可我家娘子一向诚心以待,蚕神娘娘为何……为何要掳走我家娘子?”
和尚的脚步一顿,轻声道“我并未说是蚕神下的手。”
书生赧然,有些手足无措:“是在下胡乱猜测了。”
白衣和尚摇摇头,示意无妨,:“如果照你所说蚕神甚至不惜掳走城内信奉自己织娘,蚕神极为需要力量,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受了重伤,二是……。”
机杼之声越来越响,屋中毫无灯火,他伸手推门之际,一丝乌黑的细线以凌厉之势袭来。和尚向旁边跨了一步,看似不许不急,但正好躲过这一击,
手上夜明珠的光明随着动作而晃动不止,在黑暗之中照映出一个披着皱巴巴衣裳的老妪,
苍老的脸上似有块块黑斑,和数道皱纹混合在一起,就像一颗被虫灾夺去生命的枯桑树,全身被啃噬,侵蚀,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极为可怖,
老妪眼中森冷。身后是数不清的织娘,她们面无表情,彷佛无知无觉麻木地纺织。
宿冥缓缓退了一步,护住身后吓得魂飞魄散的书生,看向蚕神的眼眸有一丝悲悯
“二是,被魔气所侵。”
四周的雾气突然浓郁起来,不断翻滚着,恍若平静下地暗潮汹涌。眼前的蚕神似乎已有些神智不清,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眼里闪过凶狠与残忍,已经失了神智,发出古怪的嘶鸣声。
那是威胁,如果他再敢进犯一步,就是血溅当场。
白衣和尚微微摇头,手中捻诀,一道金光闪过,至上佛印如泰山般沉沉落下,
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和尚的宽袍大袖之中窜了出来,冲向织娘们
那是一只毛色雪白,如猫般大小的妖兽,它动作轻灵地窜了出来,一双耳朵飞快的摇动,脖子上挂着一枚玉环,古朴青雅。
它速度极快,爪子上泛着青色的微光,将织娘们周围的魔气一一驱散。
老妪发出愤怒的嘶吼,无数的黑线狠厉的冲向小兽,一时间竟将后背留给了白衣僧人。
宿冥如闪电般上前一步,瞬间抓住蚕神枯木一般的手,强大的灵力一瞬间涌入,制住了发狂的蚕神,将纯正佛力渡了过去,
一探之下却是心惊肉跳,蚕神的身体里密密麻麻的魔息啃食着灵脉,生生忍受魔气侵体的痛苦,直至失控,这样惨烈的伤势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够造成的。
蚕神眼中逐渐浮现一丝清醒,但仍旧十分虚弱,低头看着白衣僧人手中的佛珠,苍老的声音低沉:
“三重天……咳,咳。居然是……”
宿冥见她恢复了清醒,轻拍她消瘦的脊背,轻声问道:
“城中到底发生何事,蚕神虽为民间所诞之灵,即使不慎沾染魔气,为何不回欧丝之野静养,就算这些织娘耗尽力气,恐怕也是暂时抑制,无法根除。”
何况,魔物销声匿迹三十年后再现人间,儒道两门为
何一无所觉?
仿佛想起了什么,老妪的眼中浮现惊恐,“城中……咳咳,走!带着她们走,大阵已启,天机蒙蔽,他要醒了,快走!”
她挣扎起来,剧烈的咳嗽之声像要呕出心血,脸上的黑斑有生命一般疯狂游走着。
这时,机杼之声忽然停了,只听见书生惊喜的声音:
“娘子,是我啊,娘子你醒醒。”
”你这傻瓜,干什么啊!“
”啊啊啊救命,猫会说话!“
宿冥心中一沉,蚕神身体里的魔息仿佛失去了抑制,瞬间变得无比兴奋活跃,侵吞着一切,与灵气相撞,脆弱的身躯根本经不起双方的对峙,灵躯会破碎,痛苦的□□响起,
宿冥迟疑了一瞬,手中停顿,便已失了先机。
而那些织娘们还有些迷惘,似乎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
蚕神的眼里漆黑一片,一丝残忍嗜杀。再无半分清醒。动手袭来,周围事物散落一地,蚕神不擅争斗,但魔性之下,以命相博。
而宿冥又留有三分余地,不愿伤人,因此相持不下。
宿冥白皙的手指指尖泛出光芒,双手结印,复杂的动作流畅优美,夜色下他的脸庞也染上温暖的光晕,如玉琉璃般净透俊美。魔气与佛印相撞,产生撞击的气流,瞬间将三尺内的杂物击碎,
蚕神失了力量来源,又遭遇强敌,本能的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极为危险,须臾间便已下了决定,头也不回转身逃去,四周黑色的丝线忽然炸开,直击宿冥。
织娘们惊慌失措,发出尖叫,他动作一顿,眼底清澈冷静,对小兽道:
“我引开蚕神,阿狸你陪着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