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的一片荒林之中,明明是春分时节这片桑树林却意外的形如枯槁,没有一丝抽发新芽的迹象,那一层一层的浓雾在阳光之下逐渐散去,光线能驱散雾气,却无法照透这片树林,有隐隐约约的腐烂气息萦绕着。
宿冥踏入林中,脚下触及落叶泥土,传出轻微的响动,树上还有残破的彩布,上面的图案可见刺绣之人的心血,越往前走,能看到残破的织物和枯萎的花束,烧焦的金银丝线,仿佛揭示着此处曾有一场热闹的祭典。
雪白的僧袍看似普通,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触手清凉,黑色污迹无法沾染分毫,如飞鸿踏雪,燕过无痕。
浑身漆黑的老妪坐在林中心最大的一颗桑树下,神色恍惚,每看到这些残破的遗迹,眼底都会浮现一点温柔,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这里是春天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貌美手巧的织娘们会带上精美的绣品来这里拜祭我,祈求我保佑新一年的桑蚕兴盛。”沙哑的声音像陷在美好的景象之中
宿冥在离蚕神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安静的听着。
“我看着她们,从蹒跚天真的稚童立志要成为最好的织娘,一点一点长大,每一年她们都会虔诚的向我祈祷,每一次做出最好的绣品都会来这里感谢我的庇佑。”
“她们长大、变老、死去,工匠的技艺需要奉献最真诚专注的心,她们一直相信着我,从未动摇,并告诉她们的孩子,人族短寿,她们有些离散,有些断绝血脉,有些坚持信奉着我,就这样,一代又一代。”
“我只是最弱小的神明,欧丝之野有无数的蚕灵,我们只是因她们信念而生的灵物,所能做的也只是令桑叶长的好一些 ,蚕虫壮实一些,吐出更好丝线。”
她的浑浊眼底有细碎的光芒,彷佛想起了最美好的时光。
“城中开始出现魔气的时候,强大的修者不知去向,比我强大的神灵不是失踪就是逃回了灵界,时间一天天过去,魔气越来越浓厚,不断侵蚀着城中凡人,女子的身体属阴,她们逐渐开始体力不支,但仍旧尽心尽力的准备祭典。”
她抬起头,看着枯死的巨大桑树,和这片曾经繁盛的树林一样,桑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但她依旧温柔的用一样残破黑枯的手轻轻抚摸着凹凸不平主干。
“我将灵气慢慢的注入她们身体,但……太微弱了,根本无济于事。”
宿冥道:“所以你想到把她们控制起来,增强你的力量来庇护她们?”
蚕神勉强勾起嘴角,惨然一笑,苍老皮肤仿佛要皴裂:“我犹豫了。
城里我已经联系不到其他的灵物,我犹豫了很久,灵拥有漫长地寿命,信众的消失并不可怕,但若是耗尽神魂,不像人族尚有六道轮回,我们只会永远消散。
也许再等等,在等等,总会有修者发现异样,我怀抱着这样愚蠢的想法,不愿牺牲,也不愿放弃……咳咳”
宿冥沉默不言,只是上前输入灵力,轻微的缓解蚕神的痛苦。
老妪虚弱的摇了摇头,示意已经没用了 “直到那天,我看见了阿琳的尸体……她是个好孩子,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宿冥:“你所说的是在半月之间的事情,但我今天还看见花朝节上人烟热闹,并无幻术痕迹,且城中寻访,近日也无人死去……唯一的异状便是你抓走了那些织娘,女子失踪”
他眉心微蹙,“你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吗?”
老妪低哑的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在空寂的树林间回荡,令人悚然,她抬起头眼底有癫狂的痛苦
“你确定,那是人吗?”
宿冥握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
“我看的清清楚楚,阿琳是第一个,魔气侵体后虚弱而亡,而第二天,她又活生生的回来了,和她平时没有两样,照常生活着,但我已经感觉不到她的魂魄。
这座城里所有的人,从体弱的老幼女子到健壮的男子,一个接着一个,从死到生,除了我护着的这些织娘,早就已经没有活人了”麻木的死寂蔓延开来
宿冥只觉得有一股冷意像蛇一般粘腻的爬上后背,忽然脑海里如闪电般击中,入城时阻止他的诡异男子,用的是一具尸体掩盖真实身份,那张脸面目苍白扭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但在今晨穿越市集的时候,一眼扫去,有一个小贩用的就是那张脸,只是笑容可掬,与上次相见时实在差别过大,他也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冷意一点一点从背后渗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