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浓云静卧月明无星,整个曲安城栖于寂静。
城墙上跃下一抹白影。
闻慵来到副棺材面前。月光皎洁,照得棺材内的士兵面如白纸,血咒骇目。
“原来你们在这儿。”
“原来你们在这儿……”
他摸着棺材反复喃呢这句话。眼前尸体上的每一个深黑的箭口都剜得他眼睛生疼。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竟然被散尽魂魄镶在这城墙里,这叫他如何去找!
他沿着城墙看遍每具士兵尸体,愈看愈是心底生寒,压制了几十年的怨气渐渐翻涌出来。
他从没明白过,不过是要求放走敌国遗民竟会遭来横祸。所谓的将军,在违抗圣命时竟不如草芥。他死就罢了,何至于要对安尘军百号人赶尽杀绝?何至于……
何至于让他们不得超生?
“渡海渡不了你们,我会渡你们的。”
他骤然间爆出大量法力注入士兵尸身中,一时间城外恍如白昼。棺材开始剧烈地震动似要从城墙上脱落,士兵脸上的血咒正慢慢消失。
“嘭!”
百棺离墙,百米长的城墙顷刻间坍塌,向城内倒去。
“将军不可!”
寒栖急急赶到,阻止不急唯有向城内奔去。
“别去。”步幽拉住他,对身后的肩鬼道:“现在你有用了。”
肩鬼立即飞入城内。幽绿鬼火乍现,碎石砸进鬼火中碰击出更大的火花却未落入城内。
棺材全数被灵力托在半空,闻慵立在百棺之中源源不断地爆出法力。
寒栖大喊:“自爆法力度化这么多已经散魂之人,你会死。”
闻慵却苦笑着问:“我还活着吗?”
他自言自语般道:“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明明已经死了飞升为神就代表活了吗?”
死后成神,便是活了吗?
寒栖心一顿,无言以答。
他又道:“不度他们,难道让要他们永远待在渡海吗?仙君你明知道,靠渡海引魂少则百年,那时他们的魂魄还在吗?”
寒栖心一沉。这些士兵的魂魄是被强行打散的,虽然怨气极重,但无法像寻常魂魄那样附体于人,若无处栖息要么渐渐消散,要么被其他鬼魂吞噬。
步幽跃入空中随意在副棺材上坐下,看着消逝的血咒道:“聚冤魂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冤主,用冤主来吸引怨气深重的冤魂。你这想法未免太蠢。”
“这些尸体里可是寸魂不剩了,你莫非企图召出冤魂来告诉你冤主是谁?”
“下去!”
闻慵怒然,袖起狂风将他掀下棺材。
步幽顺风而下,落回寒栖身侧,戏谑道:“爆尽法力你也未必召得出半缕魂魄。”
虽然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寒栖还是忍不住扬手狠拍他后脑勺。
“啊。”他捂住头,转头看着寒栖,一口气生生被他吞回肚子里。
闻慵仍在源源不断地爆法力。肩鬼在城下一边维持鬼火燃烧一边仰望他。
忽然间,明月下的人变得不再真切,透明得恍若融入月光。
“将军!”肩鬼大喊出声。
他却反复吼着:“出来啊!”
寒栖实在看不下去,飞身前去阻止闻慵自损。
“咚、咚。”
棺材内恰传出声响。步幽连忙将寒栖拉回,道:“来了。”
他方落声,月入云后,闻慵周身的灵力停止外流,四周顿时漆黑一片。
一声声巨响接连发出,是棺材落地的声音,惊震人声。闻慵痛苦地大喊:“不要!”
“将军。”
一道低低的男音止住了他欲投地的动作。
闻慵脑子陷入空白,以为是幻觉。半响,他颤声喊道:“光一。”
一缕残魂飘到他面前,燃着微弱的火光,弱得仿佛风一吹便散了。
闻慵伸手护着它,道:“对不起,我现在才找到你们,对不起。”
残魂摇曳,“将军已经是神仙了吗?”
光一,是安尘军里年龄最小的,刚满十五就被送进军营。他聪明伶俐得很,又能逗大家开心,大家都拿他当宝。
闻慵柔柔笑着,“对,我是神,我可以度化你们。只要找到冤主,我就能让你们超生。”
他正欣喜,残魂忽地蹿离他掌心,恨道:“你是神,你不是我们的将军。”
“光一,我……”
“你说让我们先带曲安人走你会回来的,可是你没有。我们都死了,被……皇上和风澜在山上看着我们被射杀,你也在上面,我看见你了。”
“不是,我那时候在……”
“你没有回来。将军,你说我们救曲安遗民没有错,可是为什么……皇上要杀我们?为什么风澜要把我们镶在城墙里?为什么我们会不得超生?我已经不相信我们没有错了啊将军。”
残魂悬在闻慵头顶,跳动着微弱的火光。闻慵浑身一阵冰流穿过,心口泛疼。
“你说你不是我们的将军,你真的抛弃我们了。”
“不是。”
他害怕光一消失,却又怕光一躲他,空悬着手迟迟不收。半响,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只是不想再被天尘的人杀一次,因为看到天尘的人就会想起死前的惨状,想起浑身插满箭像个草人的样子……
他诚挚地看着残魂,道:
“对不起。是我太蠢,以为可以说服国君,可以救下曲安遗民也让你们脱身,以为能够两全其美……我根本不配做你们的将军。我……”
他突然发意识到呼之欲出的事情。
或许他们的冤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