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这个瞎子,太穷,穷到想教徒弟一技之长养家糊口的时候,只能去店里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把人家用过的半新不旧的……胡琴。
楚阔曾经偷偷取出师父的琴来看过,也是半新不旧普普通通的一把琴,琴尾还被烧过。
那把琴,叫“七弦琴”,有七根琴弦。
大约是买不起七根弦的琴,所以苏子卿买了一把两根弦的。楚阔拿在手中,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过。
跟着师父……教你什么?
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好歹琴类的胡琴也算个风雅。
“我不想学琴。”楚阔皱眉,将胡琴推给他。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苏子卿卸了担子,除了每天出门上街卖艺养家糊口,其余什么也不管,难为抽时间出来教他。
苏子卿盘腿坐在草席上,膝上枕着七弦琴。
“我不想学琴。”他又重复一遍,有些恼了。他想学剑法,练武功,学成后将来报自己的灭族大仇。他定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苏子卿还是不理他。
苏子卿越是云淡风轻,楚阔心里就越急,他心思太重一心想着血海深仇,又有些心浮气躁,一时间坐立不安撑不住想起来走走。
是琴声压制了他的焦躁,琴音来自师父。
苏子卿道:“学不学?”
楚阔咬了咬牙,碍于情面点点头,又想到苏子卿看不见,闷了会儿,才闷声闷气道:“学。”
也许触类旁通,琴本一家,苏子卿这个弹七弦琴的居然也能教人拉胡琴,教的仍然只有一个曲子。
每天四个时辰,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他是个严师,严谨又严苛,动则小惩大诫。走了神,弹错了音,就打板子、罚倒立,有时候甚至让楚阔在门外跪一两个时辰。
楚阔浑身戾气太重,开始的时候总绷不住跳起来走人,一出走就是半天,每次回来苏子卿人都不在。他一个人发泄怒火,生闷气,又觉得好没意思。
然而第二天,苏子卿罚得更重,跪的时间更长,简直是消磨他的耐性。
次数多了,他也就学乖了,把所有的脾气收起来,表情极好的藏着,自己领会了一套不喜形于色。
苏子卿教他拉一首曲子,就是半年,直到他真正地熟刻于心,生死不忘。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首曲子教下来,竟再没有后续了。
空闲下来的楚阔莫名感到了空虚,无聊的时候拿出胡琴像模像样拉起来,不仅拉,还咿咿呀呀哼着自弹自唱,唱词极其不着边际,总夹杂着什么“怨呀”“仇啊”“枯骨”“血海”,凄凄哀哀,怨气冲天。
路过的苏子卿听了,皱了皱眉头,上前一个巴掌就扇在他脸上,响亮一声,将他打蒙了。
楚阔受了一掌,头偏了偏,到底心绪难平,眼珠子盯着毫无表情的苏子卿,质问道:“为什么?”
苏子卿淡声道:“自己想,想清楚,想明白。”说完拂袖而去。
磨了几个月,楚阔冲动的性子磨平了些。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在落叶纷纷中站直了身体,提着胡琴,冲着师父的背影轻声道:“我没错。”白衣未停,连一丝回头的欲望也没有,楚阔到底忍不住,冲他大喊了一声“我没错,凭什么要我悔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