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最近超哥叫我,说兄弟几个一起去混一混,我便也跟着去了。
临走前,芳拉着我,给我的手心贴了一张贴子:“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早些回来?
我说:“可别太想我,走了。”
我的娱乐活动有许多,可芳呢?我走了,对面的WiFi密码她不晓得,家里又没WiFi,一切都会失了趣味。她是怎么度过的呢?
我去了三天,整整三天毫无音讯,她给我播了许多电话,在半夜里,在清晨里。她担心我,给我发了许多条消息,一句句都在讲,什么时候回来?
不就是个哑巴么?哑巴,还播什么电话。
超哥带我混夜总会,里头几个都挺有意思,大哥就坐中间玩妹,我和超哥喝酒。
“安妹。”
我满一杯酒:“不醉他妈不归。”
就这样,就这样直直就不归了三天,整整三天,我与超哥同大哥都在夜总会里头玩,不分昼夜,只晓得夜总会的灯光在闪,忽闪忽灭挺有感觉。
第三天清晨才回去,回去了,我发现家里门没锁,便扭开门,进去了。
去了客厅,客厅内一张床上堆着几件杂衣服,我刚打算去睡,客厅热死了,一抬眼,却见着余芳自其内披着一身衣物自内里在睡。
“小哑巴?”
我轻声叫她,她睡得熟了,只是动了动鼻,耸了鼻翼。
她到底在想什么?门也没锁,就不怕家里来贼?她又不会说话,到时候又怎么办?
要怎么办?小哑巴?
我将灯点起来了,去墙边摸索着,把那小的牵起来。
那线也跟着窸窸窣窣地动,期间的拨钮拨过去,晃晃的,那落满了灰的脏的灯便亮起来了,将这土房子也点亮。
我将她抱炕上,她这人说是浅眠,我进来了却又不知道。
说是睡得深,可又在我抱她时睡起来了。
余芳的手搭着我,她的鼻腔轻轻喘出几声鼻息,勾住了我的脖颈。
概是睡得久了罢?她睁开了眼,眼也布满了一层雾霭。
她不会说话,无法在我抱她时说话。便只得揽着我,被我抱炕上,塞被里。
我说:“怎么没挂门?不晓得外头有贼么?”
余芳手边没纸,便在这轮月光底,将手指拿来,调转了身,把一切都写在我的手心上。
“你还没回来。”
我只感受到了这五个字。她写:“你还没回来。”
我还没回来,她就睡客厅?就不挂门?
余芳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傻瓜。
那么急着见我么?又那么着急。我把她塞被褥里,她却抓着我的手,有许多话要讲。
我解衣服,躺被里,枕着枕头,听她在这夜里无声的言语,听衣物磨挲的声音,听她的呼吸。
“刘安,三天了,我很担心你。”
她的魂澄澈,余芳从来都信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当她主动了许久后,刘安也会将心慢慢地掏出来,再舍不得似的对上她的心。
余芳会笑。刘安也会慢悠悠地笑。
我想对她好。想对芳、余芳好。
她值得这样,她永远都值得。她的一切,唇齿,眸光,温柔。都值得。
可我不想。
超哥,大哥,兄弟,不混社会我又干什么去?
听她的去干活?我他妈高中都没毕业,找啥活?去工地里头
当苦工?还是在火锅店里当收银员?没出息的货。
……我也想变好了。也当是为了芳罢,为了芳变好,做点固定的有收入的,毕竟也有了媳妇。即使还未攒有彩礼。
九。
超哥讲最近来事了,他给我播电话,语气都急,说大哥被人举报进去了,说扫/黑/除/恶扫着呢,一个贱的一举报,大哥人没了,躲了半天还是被警察揪出来抓了。
“谁他妈举报咱大哥?干他啊?”
听着这消息我也恼火,没了大哥我们这群人都是团散沙,到时候我们几个怎么办?大哥出来了不干了不混了又怎么办?我们几个去哪去?
“他妈这人不是音河的,是晓光二队的。”
超哥语气急,恨不得当场就跳过去,可晓光却离得远。
晓光在北平北区里头呢,是个小城,城中乡一样。音河则是离它远的,在音河水库北边。
这来来回回,有轿车都得骑三小时,更何况我们只有摩托和电瓶。
“知道人在那不?”
“安妹放心,家弟兄们都晓得在哪了,就是干。”
我略略想一想:“车呢?大哥的车哪去了?”
“司机开着呢。”
司机是我们这堆人里混最好的,起码还好说歹说考个驾照,还搞了个好拉风的大学毕业证:“那在哪见?”
“龙江公园。”
我们就这般约好了时间,我将这事与余芳说,就讲我去办事,去工作,余芳信了,便未留我,只是要我每天都给她发发消息,叫她晓得我还在。
我说好。
却未晓得我仅是去打人,打人,送送我的大哥。和我混了好几年的大哥。
——
龙江公园人杂,我们兄弟几个穿黑的半截袖,手臂都绣条一百多块下来的龙。超哥仗义,直接就在龙江公园等我一小时,等我骑来了,便过来迎。
“判几年啊?”
我一下车就拽着超哥,问他。
“大哥还不晓得判几年呢,咱得把那□□崽子揍服实了。”
一道我同超哥讲话,至了车旁,超哥便叫我把电瓶车停这,打完人再来取。
“上车搞他去!”
超哥声浑厚,人壮实,一个人拦住面包车的门其余人便上不去了,等他彻底上去了,我才抚着车把上车。
面包车里头空间窄,我一进去,首当其冲再不是大哥那张肥的脸,而是众男人的脸,他们一个个都盯着我,还是超哥来解围说才让人卸防:“这是刘安,安妹,音河这一片和我一样牛逼的。”
现在扫黑除恶来的重,似把国家来的屠刀,架都架在每个混社会的头上,便是每一个人都逃不掉的,都在扫,我讲我也跟大哥走许多年,四周人这才松下神色,笑着叫我安姐。
他们都怕,怕我是个警察那头来的搞突袭,也怕国家。
可他们大多都不想去做好的,做好的工作,学个好,把社会流气都褪掉。
他们从社会上下来了又能干啥?搬砖去,隔壁工地缺人了,他妈管吃管住管西瓜,一天累得跟狗似的也才六十八。
只能躲,只能怕。却不能改,不能从根上规避这件事。混社会的都讲究,有些人也不是真想混,是改不掉,从小就混,人脉全在这,跑也跑不掉。
就像沾□□的他妈戒□□,疯都疯死了。
出门打架总得带点硬货,超哥带了刀,我也跟他一起在一日用百货处掏三块钱买了一水果刀。
再上车,车已经开到前头的胜利村了
,我微微抬首,将窗拉开,也将视线泊在窗外。
胜利村、长胜村、欢喜村。
一个个名字这群村的名字都喜庆,可在这村里头哪个又欢喜长胜,我在北平音河,可笑的是我都没沾上个名的喜庆。
瞧瞧晓光前头的那美满四屯,好歹也美满了,我呢?
芳来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要仔细去想了,我有多少钱?能干什么事?还需要多少才能攒够钱?
九万。
我现在有多少?翻个兜子,就也六千多块。穷酸透了。
那么些个大城市,连喜庆也沾不到半分,一个个公式公开的名,连贱也不能说是贱。
反倒是这些个喜庆的,载着所有穷人的心愿,却飞不高,飞不长远。
又美满又欢喜又长胜,也比不得一句淡薄的北平,无情的,无情的,那么多地方偏偏只有北平富裕,这也表明了。
愈是带着众人的希望,愈是飞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