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夫人其实是一个水墨画般的女人,说白了就是同时具备仙气、才气和不大与人亲近的冷漠气。
当然在她儿子和夫君面前肯定是例外的。
现在几乎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她头上戴着北方的大貂毛帽子,宝树银花钗,黑色镶嵌珍珠的摸额,身上的衣服也都是锦衣狐裘,总的来说十分符合她风家主母的身份。
可惜她个子娇小,身体又因为长年累月的大病小病而欲显单薄,一张脸美则美矣,却不属于雍容大气范儿,故而在弥弥看来约莫有点儿人压不住衣服的感觉。
人压不住衣服,命也压不住富贵。
风夫人当初如果嫁给一个如她父亲那般的读书人,日子或许比现在过得舒心许多。
只可惜人生哪来的如果呢?
“大仙,妾不知大仙与吾儿有过怎样的奇遇,吾儿年少不知事,若是冲撞了大仙,引得大仙震怒,还请大仙能够饶恕他,妾身愿意日日香火供奉……”风夫人双手合十,面朝湖心地跪着,膫下垫着裹了兽皮的蒲团。
在她旁边一个老妈妈,两个一等丫鬟和两个二等丫鬟还有一个护院,点香的点香,烧纸的烧纸,摆祭品的摆祭品,守卫的守卫,忙而不乱,静中有序。
其间,水下的弥弥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她又不受香火,搞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再说,风念兹虽是个麻烦人儿针尖胆,但惹恼她还不至于,她更不会因此就把他如何。
还有就是祭拜就祭拜带这许多人做什么?特别是那个黑面高壮护卫,她若真的会对人怎么样,别说一个护卫,千军万马都未必挡得住。
弥弥还在那儿吐槽,风夫人已经向她祭拜完了,竟然没收拾收拾走人,反朝湖泊的反方向,临水阁门前去。然后又是跪拜烧香摆祭品。
这一次他们祭拜的对象倒是能受了。只是受了也没用。
临水阁上一直都困着一个鬼,且是吊死鬼。
吊死鬼穿的体面,长得也体面,天庭开阔,眉眼英气俊朗,天生富贵相,奈何就是自己想不开,偏要寻个死。
看得出吊死鬼生前远非寻常人,只可惜死了太久,本身阳寿未尽自然也没有鬼差来拘他,受执念束缚又出不了这临水阁,魂气愈发虚弱,脑子也糊里糊涂,大概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怎样死的,为什么而死。
这会儿那吊死鬼受着风夫人的香火祭品,飘到八边窗棂前,耳朵里听着风夫人的请祷,眼睛却呆滞的看向盘在湖底的弥弥。
“他大伯,您生前最是爱护兄弟手足,就连弟媳也受过您的恩惠照顾,半年前亭客(风昌,风夫人丈夫)在弋阳遭逢意外,如今只留下安儿(风念兹)这一个血脉……”
得益于风夫人的请祷,弥弥总算知道在这临水阁上的吊死鬼原来就是风家上至老祖宗下至粗使仆妇,人人怀念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在几十年前织出‘凤凰火’,本该带领着风家飞黄腾达的风家长子风明。
可怜风夫人上拜下跪,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在这寒冬腊月里顶着严寒,起身时还因为气血两虚,眩晕的好一阵儿,可她祭拜请祷的,楼上的吊死鬼无能为力,湖里的弥弥又无知无感。
最终风念兹还是自个儿醒来的,只是在他卧病期间风家又重新隐入混乱。
风家除了已逝的风明,他父亲风昌这一脉子嗣单薄外,其余的三房四房用‘人头攒动济济一堂’来形容都不为过。
光堂兄弟风念兹就有七*八位,堂姐堂妹,嫁出去的,没嫁出去的,也是数量可观,更不要说他三叔四叔如今正值壮年宝刀未老,每年还在继续为风家的人口基数添砖加瓦……
人多事情就多,不说风家,便是寻常门户,遇到这种掌家人出事,都得乱上好一阵子,更何况风家聪明人很多,自以为聪明的更多。
由此而知,可见风念兹醒来时面临的是一个怎样令人糟心的场面?
那天若不是他及时醒来,他那既冲动又刚愎自用的四叔带着他的两个堂兄弟正准备给他换个地方住。
他爹风昌都不在了,家里只有他和他娘,自然要把位置中正,占地面积最广的主院给让出来。
不过他一醒来,府医以及外面的大夫陆续而至,在家皈依平日里基本上不出门的老祖母也都闻声赶来,这场四叔施行,三叔背后策谋的闹剧一时不得不被拦腰斩断。
大病初愈后,风念兹倒未再出现过每到三四更时便不由自主的醒来,然后辗转反侧盯着更漏等天明的状况。不是睡不着,而是没得睡,夜以继日地处理家中以及外面生意上的事。
不仅如此,他还忙里偷闲地让人给他找了许多奇闻异志,其中还有一些已经失传用竹简记载兽皮包裹的古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在其中翻找出了自己想要的。
知道了‘龙无角曰蛟,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至数丈,多居于溪潭石穴下,声如牛鸣。’
知道了‘蛟,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说文》’
知道了‘蛟活千年便为走蛟,沿江入海则化为龙……’
知道了蛟这种生物,若要为恶,比起吃人、伤人,会更喜欢兴风造雨,发大水,毁桥梁什么的……
可是即便他功课做了不少,也进行了好一番心理建设,且在欠了弥弥‘东西’的情况下,一直到大年三十之前,都未再到后山湖泊去见弥弥。
不好意思啊,毕竟当场晕倒,并因此大病一场,这事要说出去,无论是在人面前,还是蛟面前,都实在不是个光彩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