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明,一盏灯如豆,光影在墙上晃动。
墙角野草,细长柔软的叶身,顶着脆弱又晶莹的露珠儿,一不小心就折了腰,露珠儿摔个粉身碎骨……
罗帐里的公子,双手撑着,身子半起,露出欣长的颈和一小片凝脂白玉般的胸膛。
这个角度,更能让岸看清他的面容。
眉黑而浓,走势微微向上,明显折角;眼狭长内双,温润中有英气。
容长脸,鼻若悬胆,虽身在暗巷,却莫名阳光俊朗,还带有皇室子孙身上一贯淡淡的傲气和疏离。
他对岸的话显然是不信的,只差把‘我信你个鬼’几个字写在脸上。
也不怪他,任何一个人在睡意黑甜的凌晨被突然掀了房顶,灰洒满罗帐,再盖得满头满脸,估计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再说,谁没事飞檐走个壁,还蹲人家的房梁?
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岸突然斗篷一扬,轻巧而无声地落地,并且挨着他的腿边坐在榻上。
“你你你……”他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才看清楚,这登堂入室的是谁。
正是近几日来,同一个时辰,接连碰上的。
第一面,惊鸿一瞥,摄人心魄。
第二面,从天而降,但觉邪乎怪异。
第三面,灯下望美人,美人更甚,弯弯的一双含烟水眸,眸下一颗绯色滴泪痣,任是无情也动人,任是欲说还羞。
若不是在这蚌中沙巷,若不是他现下的身份和处境,若不是满眼倾颓朽败……
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时常会念叨“事出反常必有妖,邪乎到家必有鬼”。
他问岸:“你是妖还是鬼?所谓何事?”
他不信接连几次碰到岸会是个意外。
岸欺身逼近他,直至将他逼到重新倒下,岸这个活了近千年的大魔头竟然露出孩童一般懵懂纯挚的眼神,专注地盯着他的脸:
“你很像一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但就是觉得你像他。”
又说很像,又说不记得长什么样了,前言不搭后语,像隔壁的疯婆子见天说的疯话。
但眼前这个不知是妖还是鬼的肯定不是疯子。
没道理他整天在蚌中沙巷与疯子为伍,偶尔进来一个,还是疯子。
若不是疯子疯语,那细细品来,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对方想‘泡’他。
他穷居蚌中沙,又是个罪无可赦之身,看来对方看上的真真正正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岸问。
感觉自己桃花运来临,浑身开始不自在,并且不经意间红了耳朵尖的他有些磕巴道:
“你既几次三番而来,这蚌中沙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岂会不知我是谁?”
岸有些恼:“我虽可以算出你叫什么,但想听你自己说。”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那还是算一算吧。
接着,岸并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心,轻轻吐出“夏侯睿”三个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以及他这个人都仿佛早已消失在这世间一般。
这些年,他偶有在外行走,用的也多是‘离恨’这个假名。
所以此时此刻,他想也未想地反驳:“我不是夏侯睿,我叫离恨。”
看他一副惊惶样,岸扑哧笑了,目光盈盈如水:“离恨?听着跟个小倌似的。你既是当年的皇太孙,自然得姓夏侯。”
接着岸更倾近一
些,几乎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诸般世界,连神都骗不了我。”所以你也别骗我了。
他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转而又有些发白。
这家伙果真不是人,听这口气还不是个寻常角色。
“我是夏侯睿。”实在憋不住了,他突然破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