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连几日下着连绵细雨。今日是沈贤自请调离京城,改任地方太守的日子。我陪同繁缕给他送行。旁人不知沈贤自请降职是何缘由,送行众人确是心照不宣。
“诸位便送到这吧。”沈贤淡淡说。
繁缕美目含情望着他的意中人:“此行山高路远,望君珍重。”
“夫人也多保重。”
沈贤转身时,繁缕紧紧攥住他的手,“等等。”
“夫人还要何事交代?”
繁缕憋足了气走上前去,伏在她爱人的耳畔悄声问:“这些年你待我的好,只是因为感激报恩吗?你可真心爱慕过我?”
沈贤听后淡漠凝望繁缕良久,两人虽是近在咫尺,确似身隔天涯。他最后只侧过头,轻轻说:“今日风大,夫人保重身子。”
繁缕听后心中一颤,身子明显晃动,我连忙双臂扶住她才使得她不至于倒地。她忍住苦水,强装镇定说:“我晓得了。君可安心上路了。”
沈贤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飞身上了马车,他并未回头,好似没有半分留念。
繁缕在沈贤上马车的一刹那,手中握着的纸伞已松开,在雨中蹲下,将面庞埋入膝盖抽泣不止。她的佯装镇定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这才是真实的她啊。她不愿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展现给爱人,她已明白不打扰便是对心爱之人最好的祝福。她望着马车渐渐远,自言自语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往后每日,繁缕都会坐在门前呆望着远方。
“夜里更深露重,可别冻坏身子。”我说着便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了。
“或许是坐在门前冷风吹久了,我竟察觉不到半分冷意。”
我说:“此刻已是深秋,你还穿着夏日的轻薄蝉衣,怎会不受寒?”
“我不碍事的。琰儿,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我在。你说吧。”
“往日我也会坐在门前盼着他下朝回府,每当我看到他穿着一身官服清爽回府时,便是我一日中最高兴的时辰。现在虽然他不在了,可是我仍会坐在这里盼着他,心中留有一丝期盼,这了无生趣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其实你明晓得,他前往异乡赴任,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又何苦守在门前痴痴等候冻坏身子?”
“我知道他近日不会回来。亦或许我与他此次分离,已成永别,他归来时,已是天人永隔。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这样守着他,盼着他,等着他,爱着他。”她话还未说完,便连声咳嗽起来,帕子上染红了她咳出的鲜血。
“你都咳血了。你竟已病得如此重,你为何不告知他?既然如此思念他,何不挽留他再多陪你些时日?”
她苦笑着摇头,“我已造下太多孽了。我还有什么资格乞求他常伴我左右?我时常梦到初见他时的场景,他静静望着我,一眼万年,沧海桑田,深情不变,他眼中好似有火光,能驱逐我身上所有的寒意,从此漫漫人生有他相伴,日子便不再孤苦无依,生命才有了盼头。可是每当梦醒时,伸手却扑了个空,昔日枕边人已不在。若是好梦没有醒来的一日便圆满了。”
“沈大人已离去数月,至今家书都没有一封,你又何苦心心念念想着他。果真是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
“不怨他。如今因果皆是我咎由自取。我一直都知道柳雅颂尚在人世。”
“你怎会知道?”
“他那时已离疯癫不远了。他画了无数幅柳雅颂的画像,不是一个人对着画像喃喃自语,便是出门贴告示寻人。我晓得,只要柳雅颂还活在世上一日,他就不可能接
受其他女子。他说过,他曾赠给妻子一支珠钗,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柳雅颂从不离身。所以我安排下人去墓地里挖出一具女性白骨,又吩咐能工巧匠将画像上女子的珠钗重新打造了一支。当他看见那具白骨和那只珠钗时,他竟犹如五雷轰顶哭昏过去。那时起,我便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如今满盘皆输。多年恩爱情分,竟似过眼云烟。如今黄粱梦醒才发现,将他越推越远的竟是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