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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谁言不可见,青鸟明我心(3)(1/2)

雨后初晴,清晨迷迷蒙蒙的雾气蒸腾而起。白雾中一道幽径,蜿蜒伸入山林深处。林中古木荫翳蔽日,万竿萧萧秀竹,编织起一片巨大的绿色浓云,淹没掉世态红尘的炎凉,摇曳出山野蓬勃的生机。

两间竹舍隐在修竹之后,竹子的颜色已被岁月洗练地泛黄。篱笆破损,屋檐塌陷,唯有檐下结着蛛网的风铃依然随风摇曳,声音悦耳,与桃花谷中竹楼有异曲同工之妙。

暗渊站在破了一半的篱笆门前,久久不愿踏步进去。虽然隔了许多年,闭上眼睛,他早已想不起故居的模样。但当真的置身于这片野林下,他却万分笃定,这就是他昔日的家。

“公子,小鹿又自顾自跑了,就这样不管它了吗?”夜魅看着鹿蜀头也不回地奔入山林深处,忍不住出言打断暗渊的沉思。

暗渊回神,看了一眼密林深处,淡淡道:“随它去吧!它本该自在于山水间,该回来时,自会回来的。”

夜魅心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两间小竹屋,夜魅微微蹙眉,“公子,这几日真要住在这儿吗?”

“嗯。”他抬步往里走去,竹门虚掩,他推门前的一瞬间,恍惚觉得,推开门,那个素衣女子便会坐在里面弹琵琶。门开了,哪里会有人影,琵琶也正背在自己背上。檐下的风铃似有所感,叮叮当当响起来,他寻声去看,心头突突跳了两下,有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划过他的脑海。“之前让你查的事,你查得如何了?”

夜魅探头往竹屋里看了看,见里面桌椅翻倒,蛛丝遍布,先抱怨了一句“这可有得收拾了”,然后才略带调笑之意道:“倒是查出了一些先前没查到的,原来崔和尚年轻时也算个性情中人。听说他少年时本不中意现在的这位郭夫人,而是另有心仪的女子。那女子估计出生不怎么好,总之是没被崔家看中,硬生生把两人给拆散了。听说那时候闹得还挺大,崔和尚差点要叛出崔家。后来……”

“后来自然是那心仪的女子被辜负了,崔大人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郭逸的嫡女,从此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如若不然,怎会有如今崔卢郭田四大家族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如何会有,崔浩与郭氏的相敬如宾?只是那个被世俗湮灭了的女子,到底是谁,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又,到底,是谁?她真的只是一个无辜落难的孤女吗?真的是被他们无意遇上随手搭救,岌岌这一生,才能回报那份天大的恩德吗?

夜魅挑唇浅笑,眼里风情无限好,“公子英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女子便凄凄惨惨地淹没在传闻中了。”

暗渊将倾倒的桌椅一一扶起,将四周的蛛网慢慢扯掉,空气里散着淡淡的霉味,他却浑然不觉,“可有查到,那女子……是谁?”

夜魅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一点点抖,兀自当成一桩事不关己的闲话来说,“来历底细还没查清,只是听说叫那女子似乎姓贺。公子还记得那小皇子说起过的崔府桃园的原主吗?”她喋喋絮道,“我原还奇怪,怎么崔和尚会有个女儿。后来查了查才知道是崔和尚认的义女,也姓贺。世家大族乌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呢!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少年时的红粉知己姓贺,认了个义女也姓贺。我看,八成那姑娘就是崔和尚与那女子的私生女。”

心底一阵抽疼,暗渊的脸色越发沉郁,“查清了吗?这些传闻可属实?”如果抽丝剥茧之后,真相让他狼狈不堪,那倒不如还是这样懵懵懂懂的好。

夜魅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暗渊的脸色,竟是说不出的陌生,她没底气道:“并未,还需一些时日。”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永不想查清这桩事的异样感。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的真相,与他的主子是脱不了干系的,并且会伤他至深。

他将破破烂烂的竹帘卷起来,“别打草惊蛇,先压着,将所有的都查清楚,再来报我。那些连你都不确定的,往后就不用说了。”夜魅应了一声,上去帮他一起收拾。

两人忙活了半天,直到日上三竿才将两间小竹舍收拾得能重新住人。等两人忙活完去找宗爱,见他已经蜷在廊下一角睡着了。连日奔波和折腾,心头压抑的思念与哀伤,早磋磨得他疲惫不堪。七月的阳光烘得他的双颊通红,宗爱小小的眉头不安地皱在一起,大概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夜魅忍不住道:“难为他就这样睡着了,就这样跟着灭门仇人走了,心可真够大的。”

暗渊冰凉的手背在他脸颊上贴了贴,他的眉头便稍稍舒展了一些。当懵懂无知的稚子突遇变故,挣扎在苦海里时,哪怕抓住的是敌人的手,也能死死拽着,当成一根安身立命的浮木,不舍得轻易放开。这种感觉,他太明白了。“太小了,哪里能明白什么好与坏。”他将人轻轻抱起,转身进了屋,将人安置到竹榻上睡了。

暗渊的动作已经尽力放轻,但心上绷着弦的宗爱仍是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间伸出手抓住了暗渊的衣襟,暗渊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愣愣看着他。见他仍是微闭着眼睛,嗫嚅了一句,“姨娘,爹不会来了。”然后似乎安稳了些,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没有放开。

暗渊保持着微弯着腰背的动作,等他再一次睡熟了,才将他挂在自己衣襟上的手轻轻放下去。然后拿起一边的“袖月”,轻轻弹奏起来。在自己不知忧愁的小时候,似乎有一个女子,也是这样坐在床边,弹着琵琶,静静看着床上的自己入睡。

夜魅靠在门边,看着这难得有点人间烟火气的主子,没羞没臊地想,若我能与他有个孩子,那就是在这荒郊野岭隐,在这两间竹屋里粗茶淡饭一辈子,又有何妨?

对于世间芸芸众生而言,他们两个的年纪加起来,恐怕还没有有些人吃过的米多。可他们这短短十几年的尘世奔波,走过的路,遇过的黑暗与血腥,却比很多人两辈子经历过的都多了。所谓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他们做杀手的哪里有抛不开的?

但是啊!有些人注定了从出生起就命途多舛,有些人注定了要一辈子安乐无忧。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老天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了呢?

“手臂抬上去一点……身子再蹲……再蹲……”天没亮宗爱就被暗渊从床上撩起来了,院子里暗渊正凝神指导小宗爱练习武学基本——扎马步。看他动作以臻完美,暗渊才甩袖回到廊下乘凉。

宗爱虽是宗擎天的亲儿子,但对于有七八个妻妾的噬魂山庄庄主而言,这样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生母又不顶受宠的庶子实在是微不足道。因此宗爱虽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不缺,但武学一道却也没人启蒙。不过他年纪尚小,从头学起倒也不算晚,恰好是块能让暗渊随意雕琢的璞玉。

扎马步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宗爱那白皙的额头已经开始渗出了汗珠,小短腿也开始打颤。小脸挤到一处,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此刻正恨恨盯着廊下乘凉发呆的人。

暗渊五感敏于常人,自然感受到了宗爱不友好的目光,他唇角不由自主勾了勾。此刻宗爱心里一定在记恨自己,觉得这么个教法一定是在作弄人。就像他以前不理解习武与扎马步有何必然联系一样,但以后宗爱自然就会明白,这一步必不可少。

无论何门何派,扎马步都是最重要的。所谓“入门先站三年桩”、“要学打先扎马”,这些俗语虽然夸张了些,但马步的重要性也因此可见一斑。扎马步除了能让人稳住根基,还能磨砺一个人的心性,只有将性子中的棱角磨平,去掉浮躁之气,才能领悟武学的精髓。

不过,他自己的耐心可不是这

样慢慢磨出来的。他身体里的一切,包括异于常人的忍耐力,浓烈的杀意,和一身来之不易的武功,都是被人用极其严苛的酷刑一夜之间催熟的。

其实暗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宗爱,明明应该斩草除根,却还是留下了这样一个麻烦在身边,一个时刻想着杀自己而后快的人。或许是因为太像吧!他看到了被世道压制的自己,绝望无助却无比渴望温暖。他的善心总是来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一如他突然暴起的嗜血和残忍。

宗爱死死咬着牙,克制着酸软的腿,好像只要牙根一松,他就会倒下似的。暗渊看了看渐渐升高的毒日头,对他招手道:“好了,今日先到这里,过来歇会儿。”他努力摆出了一个温和的笑,仿着记忆中渐渐消损的慈父。不过显然这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挂在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一点该有的效果都没有起到。

宗爱心里压着火气,丝毫不领情,他抖着两条打秋风的腿慢慢挪过去,冷着脸质问道:“你说教我,就是教我这个?我虽然没练过功夫,可也看我几个哥哥们练过,他们都舞刀弄枪的,再不济,也能拳打脚踢。你不杀我,其实是为了作弄我吧?”他早应该想明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哪里能那么好心,就单单留自己一命?

“除了跟着我学,你也没别的出路,不是吗?”宗爱被他这话怄得要死,暗渊掩去了方才那个尴尬的笑容,从容地掏出一块素白帕子,帕子一角绣着极不起眼的粉色小花。

他可说是面无表情地抬手,想要去给宗爱擦额角的汗,宗爱抬起小手挡了一下,惊恐地看着他道:“你想干嘛?”暗渊不答,仍固执地拂开了他的手,给他仔仔细细擦掉了额角的汗,那动作和表情都跟温柔不沾边。宗爱却不由自主觉得心里一暖,一张笑脸却还是努力绷着,“你真是,怪。”

暗渊不理会他的评价,将帕子塞回怀里,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黄色油纸包塞到宗爱手里,“饿了就吃点,夜魅没这么早回来的,咱们且得等着呢!”

宗爱的眼睛亮了亮,将纸包一层层拆开,“是什么?”揭开最后一层,见里面叠着四四方方的乳白色糕点,每一块里面都藏着一朵桃花,小脸立刻柔和了,“这个好看,是什么?”

暗渊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白里透红的小脸上虚刮了一下,心下叹气道,当孩子可真好,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桃花糕,你以前没吃过吗?”

“没有。”宗爱低头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觉得甜滑可口,奶香浓郁,竟比他之前吃过的糕点都好吃。“好甜,真好吃。”他自然不知道,人在饿极了时,吃一碗稀粥也会觉得是人间美味。

“现在喜欢吃你就多吃点,以后也许你就不爱吃了。”暗渊的目光有些晦涩,沉沉落到吃得哼哧哼哧的宗爱脸上。见他嘴角沾了许多桃花糕的碎屑,便用指腹替他擦了擦。

他的手总是很冷,宗爱觉得嘴角微凉,那一片肌肤被触得十分舒爽。不知道为什么,就从这个冷冰冰的少年脸上看到他从没有正正经经叫过一声“娘亲”的姨娘的影子。那个女子,对自己也没有多温柔,为数不多的会给自己擦嘴的几次,都是在噬魂山庄的家宴上,为了做给旁的人看。

但是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她却油然而生了为人母的刚强,用柔弱娇小的身躯替他撑起了安全的一隅。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那是他的娘亲啊!无论为人是多么自私无知,却仍是愿意拿命护着他的人。他嘴里的那口桃花糕像一根梗在喉咙口的刺,吞不下,也吐不出地难受。

“怎么了?”暗渊帮他擦了擦嘴,却见到了蜿蜒而下的泪水,他赶忙烫到似的撤回手,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宗爱。这个在失去父母的夜晚都不曾哭泣的孩子,面对死亡的恐惧都不曾

哭泣的孩子,竟因为他的一点点温情而哭得不能自已,实在是太奇怪了。但他却好像能看懂他的悲伤,能摸到他的伤口。

宗爱胡乱抹了一把脸上黏腻的泪水,倔强道:“没什么。”眼前的人哪里像他娘了?明明一点都不像。“我不要吃了,我要回去睡觉。”甩出这一句,他起身将桃花糕重新包进油纸里,往暗渊怀里一塞,匆匆奔进了竹舍。

暗渊无声地笑了笑,慢慢将油纸包拆开,重新一层层叠好。小孩子也会口是心非,这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竹舍里传来细微的辗转竹榻的声音,暗渊纤白的手指拂过四弦,乐声顺势而起。青青翠竹之间,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琵琶铮铮有铁戈之声。整个竹林都笼罩上了一种难言的激昂慷慨之气。

“公子这几日怎么这么爱弹袖月?”娇媚的声音响起,风吹叶动,暗渊身边已多了一人,“可是因为这《广陵止息》的残本是夜魅费尽心机寻来的,所以公子特别喜爱吗?”

暗渊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我看宗爱睡得不踏实,弹一曲给他助眠罢了。”

夜魅轻笑,“这《广陵散》的旋律激昂慷慨,公子用琵琶弹奏虽减了聂政刺韩王的气势,但却也正好添了悲壮……公子说弹此曲,是为了给人助眠,宗爱当真听了能睡得着吗?”屋内宗爱早听得用被子捂了耳朵,此刻听到夜魅调笑暗渊,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终于肯拉下被子喘口气了。

暗渊一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便立刻停了弹奏,将袖月放到了一边。他看着空空荡荡的篱笆小院,没头没脑道:“应该在院子里养一只母鸡和一窝小鸡。”

“公子是想喝鸡汤,还是想吃鸡蛋?山下有个镇子,有家酒楼瞧着还挺大的,咱们一会儿下山路过可光顾一下。”说着夜魅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玉手一翻递到他面前。“巳楼送来的,是崔和尚的信。”

暗渊缓缓拆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一行字:“杜贵嫔薨,速归。”暗渊拿着纸的手却轻轻抖起来,怎么会这么快?他虽然看不出杜贵嫔到底所患何病,但那日给她把脉时也好歹能看出,若好生养着,至少能撑到阮管到来。结果,短短几日,那个虚弱的女子便香消玉殒了吗?那个总是给予人温暖的少年,此刻有谁在温暖着他呢?

暗渊抬手正了正发髻间的簪子,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吹响了哨子。鹿蜀踏叶而来,片刻便到了竹舍门前。“你带着宗爱慢行,我先跟小鹿走。”

他刚跃身到鹿蜀背上,宗爱却从屋里冲了出来,站在地上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跟你一起。”

暗渊平静地看着他道:“这一路我会行的很快,我怕你会颠得受不住。”

宗爱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要跟你一起。”

“好吧!”他再一次向宗爱伸出了手,“上来。”将宗爱丢在自己身后,嘱咐他自己坐稳,鹿蜀便再次踏叶而去。

夜魅看着两人一骑消失在碧海涛天里,恨恨跺了跺脚,“就丢下我一个,真是!”

精致华丽的灵堂之后,杜贵嫔盛装安躺在黑色漆金的棺椁之内。面容安详,嘴角带笑,看上去只是安睡,仿佛只要你一出声,她就会立刻睁开翦水秋瞳。大殿内烛火通明,殿内众人皆身披白纻丧服。

人影憧憧,哭声凄凄。

拓跋焘跪在一侧,表情麻木,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跪在他身边的三公主拓跋雅,还有二人身后的青秋青冬都已泣不成声。妃嫔去世,守灵的除了子女便只有贴身的宫女太监,其余的连父母兄弟都不得见。生在皇家,享受不到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连生死大礼都不带半点人间情味。

屋外脚步声零乱,不一会儿便有人进入殿

内。

拓跋焘慢慢抬头望去,大慕容夫人、慕容夫人还有几个位份更低的才人,身后都跟着几个贴身的宫女内侍,来的还挺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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