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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2)(1/2)

三月末,初宁陵春景极艳,陵庙三面环山,四周郁郁翠色铺天盖地。唯陵墓正面是一派空旷的广场,陵前神道两旁立着瑞兽天禄和麒麟的石雕。天禄居东,目嗔口张,昂首宽胸,五爪抓地,双翼呈鳞羽和长翎状,卷曲如勾云纹,有腾空欲动之势。麒麟居西,体态与天禄对称,仅头略向后仰,神情显得更高傲了几分,极是魁伟雄壮。

可能是近日外有兵祸,内有佞臣当道,宋国的处境着实有些乱,因此这初宁陵的守卫到不怎么严格。只有几十来个守卫组成几队,轮番巡逻走个过场。暗渊在初宁陵里里外外绕了两圈也无人发现,刚想退走,却见陵墓西侧茂林深处似有袅袅青烟飘出,暗渊心下微微讶异,飞身前往那片查探。

暗渊循着檀香往林中走,不多时便见一白发褐衣的老人面向他来的方向蹲在地上烧纸钱,嘴里念念有词,“草民陶潜,今日略备浅薄奠仪,感念高祖大德,遥祭高祖大德。愿主在天之灵,佑宋国山河稳固,百姓安定。潜叩拜。”

暗渊看了一阵,走近,“元亮先生为何会在此?”

老人将手中最后一张纸就着烛火点燃,“祭奠一位旧友,白衣使又为何会在此?”

暗渊略感吃惊,“先生竟然记得我?”

先前他为了刺杀刘裕,寻过不少门道,有一次便是混在了卫将军王弘麾下当了一名亲兵。王弘此人虽是刘裕手下一员猛将,但却喜好风雅,喜欢结交天下名士,因此与陶渊明也有些熟识。那年正是重阳,王弘到江州上任,暗渊以亲兵的身份跟去了。到了江州,王弘听闻陶渊明也隐居于此地,就让暗渊送了两坛子菊花酒给陶渊明过重阳节,那一日他穿的正是王弘赏赐的茶白锦袍。

那日陶渊明问他是何人,他只并未告知姓名,只说是“卫将军麾下副使”。陶渊明当时已六十有八,两人也不过说了两句话,没想到过了近四个年头了,他竟还记得自己。

陶渊明欲起身,却因年事已高又跪了太久,一时竟没站起来。暗渊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才借力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向暗渊,“白衣使风姿卓然,令人见之难忘,不然‘白衣送酒’这桩雅事,怎么会被人传颂这么些年?”

暗渊不动声色道:“此事能传为佳话,自然是因为元亮先生与卫将军的深情厚谊了,在下当日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陶渊明捻须而笑,“当日我就觉得奇怪,你这样的人物,怎肯在休元兄身边当一名小兵。”

“元亮先生怎知我今日会来此地?”还故意引他过来,他今日来这里也是临时起意,为何会这么凑巧?亥楼这些年也收了宋国境内不少人物的消息,但对这位已归隐田园多年的名士却没刻意收集情报,没成想他倒是位难得机敏的人物。

陶渊明道:“白衣使不必担心,我久不涉朝政,不过是在这世上还有几个能交心的友人罢了,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怎么说我也曾在朝为官,受过高祖知遇之恩,如今宋国内忧外患,实在是不能装听不到看不到了。”

陶渊明大概不知暗渊底细和姓名,又因为有前事,便一直称他为“白衣使”,暗渊自然不会主动透露姓名,便也这样受着了。“先生近日可是听闻了虎牢关之事?在下听说檀道济将军如今镇守江州,檀将军素来忠义。”亥楼虽没有盯过陶渊明,但对檀道济却是了解的十分透彻的,檀道济与陶渊明来往次数不少,自然也有些消息落到他们手里。

陶渊明背手而立,笑道:“白衣使果然消息灵通。老人家虽眼花耳聋,但有些事却看得明白。虎牢关内百姓无辜,如若可以,白衣使能否劝一劝魏帝,两国休战和谈?”

拓跋嗣近日从崔浩处得了一计,断了虎牢关的各处水源,如今虎牢关内缺水严重,只靠

着一口水井勉力维持生机,城中兵民苦不堪言。守城的毛德祖如今正等着援军呢!估计是檀道济想前去救援,但又兵力不足,与陶渊明提起过此事。

暗渊了然道:“先生高看我了,我在魏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卫,哪里能向陛下进言?何况,依着如今的情景,即便我们提议和,先生觉得毛将军可能同意否?”正是因为虎牢关不日可破,拓跋嗣心情颇佳,身子也好了不少,他才能寻空前来此地。他来之前听说城内的毛德祖已下令:血战到底。

想到毛德祖此人,陶渊明不由得扼腕叹息,“毛将军却是少有的忠义……也,少了几分通达。”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降的,这就注定了虎牢关一众会在此战中陪葬,“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暗渊淡笑,“先生本有济世之才,奈何世道艰难,在宋国无法得以施展,空留遗憾。何不重觅明主,一展抱负呢?”

陶渊明闻言微微一震,身子似乎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半晌才道:“老夫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里的人了,还谈什么抱负?罢了罢了,浊世如此,尔等忧心无用。”他甩袖转身,循着一条山道往山下走去。

走出半道,突然微微转身,对暗渊道:“白衣使孤身前来初宁陵,想来是对高祖存了几分情义的,若真如此,还望看在高祖往日待你的情分上,对宋国百姓抬一抬贵手吧!豪杰并起,逐鹿天下,封候拜将,百世流芳。可毕竟,吃苦的是百姓,流血的是百姓,牵累的也是百姓。”

暗渊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发间玉簪,双眸中一派清冷,不过是一桩任务罢了,谈什么情分?心里是这么想,但到底对着面前的老人没能说出来,“先生放心,如力所能及,在下不会吝啬进言一二。不过,我主常与我说‘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想来如此,先生也可放心了。”

陶渊明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说罢,他再也不回头,径直往山下走。他走得大步流星,从容不迫,暗渊看着他努力挺着而不显得那么佝偻的背影,有一瞬间竟有些微微的钦佩。世事洞察,像这样怀才不遇守着一身清骨宁折不弯的名士还有许多,终归是因命运不济,遇不到明主而埋没了。

暗渊转身欲离去,却察觉了身后不远处一丛灌木有异动,他微微侧首看着那处,“你倒是本事渐长,我走得这样突然,你也能跟上了?”

宗爱见自己已被发觉,也不再隐藏了,直起身子拨开灌木走了出来。他头上身上还带了几片树叶,发丝也被树枝勾得有些凌乱,偏生板着一张脸刻意做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暗渊看得好笑。等他走上前来便伸手替他摘了头上的叶片,“照这么下去,确实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赶上我了。看来宗小庄主报仇心切,急着想取我性命呢!”

宗爱见他说得云淡风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是讽刺我?觉得我杀不了你?”

暗渊摇头,“并非如此,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武学一道有天赋,不出三年,恐怕就能与我打个平手了。”

宗爱也没听出他语气中有讥讽,脸色好看了不少,继而问道:“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怕?”暗渊勾了勾唇角,“怕什么呢?要能早早死了,倒也是解脱。”好过现在这样,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什么走这条路,无亲无故的零星受罪。

“你……”宗爱看着他,肤色雪白,常年的没有血色。这个人身上的死气似乎越来越多了,开口说话还好,不开口的时候,总给人一股子阴鸷之气。若不是相处时间久了,会觉得他简直不像个活人。

“走吧!这处虽离皇陵远了,但保不齐有些巡逻的侍卫,若被发现了,也

是一桩麻烦事。”如若是他只身前来,即便遇到了禁军也不打紧,但现在还拖了个宗爱,若是遇上人多,就有些麻烦了。

暗渊与宗爱一前一后下山,走到山脚势渐平缓,远远有水声传来,两人循声而走,不多时便寻到了一条小溪。溪水不深,却清可见底,溪边有一棵垂柳,枝繁叶茂,郁郁青青。

此处离初宁陵已经很远了,想着应当无碍,暗渊便指了指那棵柳树道: “你先去树下歇歇。”说完转身欲走,宗爱警觉,跟了两步,暗渊微感诧异,“你跟着我作甚?”

宗爱撇撇嘴,“你去哪里?”

暗渊道:“一日未进食,想来你也饿了,我去打点野味来,一会儿烤着吃。”

宗爱一撩衣摆,“那我跟你一起去。”说实在话,他虽是宗擎天的庶子,但平日也是锦绣堆里养着的,还真没有打过野味。

“你别去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暗渊于此一道是拿手的,他那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大半的功劳都要归于山林间打雀抓鸟。带着宗爱,倒可能被带累了。

宗爱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面色不虞,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勉强道:“那你去吧!我还懒得陪你呢!”

说完他转身往那棵柳树走去,暗渊看了他半晌,不明所以飞身走了。宗爱坐在树下,清风吹过,柳枝在头顶拂动,翩然生姿。他等得无聊,突然想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看几个哥哥们在噬魂山庄花园里捡石子打水漂的事,就也捡了几块石指漫不经心地往小溪上扔起来。

不多时暗渊提着两只滴血的山鸡回来,见宗爱在溪边扔石头,走过去看了一眼,便蹲下去就着溪水开始处理山鸡。开膛破肚,滚水去毛,果木炙烤,不多时被烤得油光发亮的山鸡就散发出阵阵香味。两个人饿了大半日,此刻都腹中空空,没一会儿就把两只山鸡分食了个干净。

吃完暗渊抱手靠在柳树杆上闭目养神,宗爱则又站到了溪边捡了石头打水漂。石子擦着水面飞出去,激出一个小漩,涟漪一圈圈荡开。又激出一个小漩,如此重复,直到第三个漩之后才慢慢沉入水中。

“这是玩什么?”宗爱被暗渊冷不防出声吓了一跳,偏头一看,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

宗爱见他似有好奇之色,知道他虽比自己年长,但却可能从没玩过这个,不免有些过来人的得意。他将手里的石头拿在手上一抛一接,笑嘻嘻道:“打水漂,你不会吧?要不要我教你?”

暗渊抿唇不答,这样的小玩意儿,他自然见过,但确实不曾玩过。小时候她与娘亲在桃花镇的一处小乡村隐居,相依为命,镇上的小孩见她没有父亲,总对她和她娘指指点点,从不与她玩耍。后来入了崔府,虽被崔浩认为义女,也锦衣玉食地被照看了几年,但那时除了拓跋焘,没旁的玩伴了。拓跋焘久居深宫,于玩闹一道比她还不如,自然是想不到这样玩的。

宗爱见他迟迟不答,脸上的笑意也散了,不耐烦道:“不学算了。”说着他将手中剩下的石指随意往溪水里一丢,甩甩手打算走。

暗渊盯着水面上一点点水花,如寒潭般沉静的眸子突然有了些许异样的光彩,随后低低吐出几个字,“怎么丢?”

宗爱转头看着他,见他紧紧抿着嘴,脸色平静,好似刚刚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但四周并无他人,不是暗渊又是谁?心里欢喜,跃跃欲试打算在暗渊面前显摆显摆,偏脸上半点不敢露出来,捡起一块石头摆了个姿势,“喏,就是这样捏着。”

暗渊学着他的样子,捡起一块石头,侧着身子弯下腰,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宗爱看暗渊拿的不对,立刻走过去,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认真道,“拇指和中指捏住石子,食指在后,扔出去

的时候用食指拔下,让石子旋转着扔出。”

暗渊听他的,手中石子飞出去,咚的一声落入水中,竟是一下都没漂起来。宗爱捧腹哈哈大笑,“你……你……这叫什么?”

暗渊直起身子有些无辜地看着他放肆笑话,不羞不恼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是一些茫然错愕,周身阴郁之气顿散,竟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可爱。宗爱笑了一阵回神看他这样,心跳不由得慢了两拍,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色道:“看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嘛!”

暗渊轻轻“嗯”了一声,大概他除了懂杀人,其他都不会吧!他蹲身在溪水里洗了洗手,起身道:“走吧!”日暮西垂,再不赶路,两个人可能得在荒野过夜了。

暗渊吹哨,鹿蜀绝尘而至,两人坐到它背上,暗渊摸了摸它头顶的鬃毛,“慢些走吧!”鹿蜀两只前蹄在地上擦了擦,小步跑起来,很快转上了官道。

两人一骑在官道上慢慢跑着,迎面一人逆着夕阳缓步走来,朱红的衣袍在余晖照样下显得更加鲜艳,暗渊眼力好,已看清那是个手持佛珠的僧人。

慢慢走近,只见僧人肤色黝黑,瘦瘦高高,大概有个四五十岁。虽是在赶路,他却双眼微合,面容祥和,嘴里念念有词,“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他念得不急不缓,声音空沉,仿佛来自异界。

世人多有信佛,像这样的游方僧人并不少见,但暗渊却敏锐地察觉了一丝不同寻常。暗渊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鹿蜀光滑的背,鹿蜀慢下来,却隐隐有些躁动不安,他又轻轻安抚了一番。“大师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为何不睁眼看路?”

僧人念了声佛号,躬身一礼,微微睁眼,“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心中有路,故只管风雨兼程,无需睁眼看前方之路。”

暗渊见他目光慈和,倒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佛性,心下却不敢放松警惕。杀人多了,有时候警觉已成了一种本能,“请恕在下没有慧根,大师妙音无法懂得。”

僧人微微一笑,看了看他身后的宗爱,突然道:“我观这位小公子,面有不虞,心中似有万千沟壑,小小年纪,还是放宽了心的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宗爱蹙眉不答,自经历灭门血案,他对任何陌生人都不再有善意。暗渊却替他答了,“多谢大师提点。大师可是永宁寺的高僧?”

净土宗永宁寺,有三大高手,金刚掌跋如、罗汉腿白眉、鹰勾拳了嗔,这三人的内家功夫在江湖上可跻身前五。不过,鹰勾拳了嗔的座下大弟子慈恩大师因与大慕容夫人有些干系,前几日死在了暗渊门手里。暗渊目光停留在他合十的双掌上,双掌大而厚,能看到掌心厚厚的茧,且他吐息沉稳,应是内力深厚。

闻言,僧人微微欠身仿佛是在跟他施礼,“老衲永宁寺跋如……”他微微抬头,突然眼内精光乍现,一掌推出,一道极强的劲力直逼暗渊面门。

暗渊一直在警觉,怎会着道,一把揽过宗爱,微微弯腰,手掌在鹿蜀背上一撑,竟带着宗爱轻轻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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