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极这位吏部尚书显然不是闲来陆府喝茶的。他见陆文修朝正厅走,便连忙起身相迎,初次相见的两个人寒暄也不多几句,孙建极就同他提起了字帖的事。
陆文修心下一怔,知道是主场到了,于是对陆言使个眼色,把下人们都清了出去。正厅了只剩下谈正事的两个人,显得空落落的。不过这样正好,目所能及之处见不到第三个人,两个人谈论的事情也自然不会外露出去。
“陆将军,想来恩师弹劾你的事情已经不用我多说。”孙建极直言道,“还请勿怪,他也是事出有因,被迫无奈。”
“此事我从未介怀,若是柏太傅想动谁,怕是不会只有这么一本不痛不痒的折子吧?”陆文修笑了笑,“就我所知,六科六部身为柏太傅麾下的言官就不止十数人,当年怎么替潘首辅逼地几位直臣下野,那可还是历历在目的事,再来一次未尝不可。”
“将军如此明事理,那我也便不兜圈子。”孙建极点点头,“恩师说陆将军是足以信任的人,我这才前来拜访。恩师着言官参你,并非为难,实乃是护着将军才会有此举动。”
“护我?”陆文修眼中飘过一丝疑虑,但面上的神色依旧如常,“我何需柏太傅相护?孙尚书你应当清楚,满朝上下皆知你我和几位阁臣向来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今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多出这些丝丝绕绕?”
孙建极面色一沉,朝陆文修探一探,又压低声音道:“并非我耸人听闻,只是阁中不久之后应当会有些异变。”
“此话怎讲?”陆文修眉梢一挑,知道孙建极讲到了重点,“还请孙尚书明示。”
“恕建极失礼。”孙建极拱拱手,“陆将军与建极位份搁在那,都不直接参与阁内纷争,做人自然活络些。但是恩师不同,他位高权重,对首辅产生的是直接威胁,若是不做低伏小,潘首辅怎会容他到今日?”
孙建极见陆文修并无疑问,于是又接着说:“但恩师的心思,跟首辅绝不是一路。”
潘氏父子靠的是先皇在时攒下的底子才能在朝中作威作福,而官员任免,吏治考察皆由吏部一力承担。柏述把孙建极塞上吏部尚书位子的这些年头,早就不动声色地把潘氏麾下的人排着号降免外调。从面子上看,孙建极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法,但也不会故意为难潘和,经由他的手来办事,潘和必然不会怀疑到柏述身上,故而最稳妥不过。
可惜潘氏父子逐渐被架空成孤家寡人而不自知,还在朝中耀武扬威高调行事。
但这些都不是柏述要搞事的原因。
毕竟按照柏述的既定计划,再磨不过两三年,潘氏父子就会逐渐式微。而时机一旦成熟,柏述顺势而行,随随便便就能把招了皇上厌恶的潘氏父子拍死。跟老谋深算的柏述比起来,智囊潘世严毕竟还是年轻些,差了点朝堂上历练的火候。
潘世严私建高宅,吞并田地,潘和收受贿赂,不尊礼法,两个人目无君上皆是言官拿出来提点过无数次的事情。但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毛毛雨,毕竟老诉棍们的这一套,潘和再清楚不过,像他这种从风里雨里走过来的人,只要不被掐住命脉,那就永远都有翻身的机会。
这样的事情,潘和不是没有碰到过。只要潘和一声令下,朝中的另外一拨言官就会应声而起,开始抓着对方的短处对喷。最后往往成了一场口水战草草收场,绝不会有什么下文。
而柏述最了解的,偏偏就是这一点。多年的委曲求全,已经渐渐让潘和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而哪些又是“柏述的人”。
“恩师之所以突然铤而走险,都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孙建极请陆文修拿来了柏述赠送的帖子,鼓捣一阵,从乌木的卷轴里掏出个纸卷
来。
陆文修接来一看,只觉得这上面似乎记这些账目。
孙建极又解释道,“潘和在给鞑靼人私下贩卖兵器,这是一部分账目,可惜我们还没有找到对应的账本。”
他的话音未落,陆文修眼神突变,顿时凌厉起来。他联想到忽然入京的满都拉图,又想到深夜遭到鞑靼杀手追杀的潘氏父子,忽然觉得这其中建立起了莫名的联系。陆文修沉着嗓子说:“孙尚书,这可是卖国。”
“此事证据确凿,我并未虚言。”孙建极叹一口气,“除过私下售卖兵器,潘氏父子还募集私人武装,虽然现在看来数量不大,他们也只说是些看家护院的仆从,但是这些人配了兵器,已经是谋反的大罪。陆将军拱卫京师,若是不信,留留心眼随时都能查证。”
陆文修忽然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不必查证,我已有切身体会。我本还疑心京中为何忽然渗入了这样一股势力,现在看来不用查了。”
孙建极略作思索,恍然大悟道:“难道将军今天……”
“正是,我因在路上遇袭所以耽搁了回府的时辰。”陆文修的指头放在桌上点了点,“潘和疯了吧?嫌自己死的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