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市坊在先帝那时已经相当自由,不过白天设在东边挨着城墙那里,到了晚上在东市西市大街小巷,全都是热闹的小摊子。夜晚的市集开不了多久,除非逢年过节凑合着满河道的灯还有树上的纸灯笼,才能维持久一点。
叶明涣在京城的院子要穿过东市那一片小商人,虽说有些日子没来过,但他还是记得路。不认路的是在后面跟着的祁曜。
祁曜像个没见过市面的游荡者,到了市集这瞅瞅那瞧瞧,叶明涣只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以防一不小心在人流里挤丢了。
卖卤水豆腐那家人正把一大桶水冲着棵树泼了上去,一旁挂着拨浪鼓的架子边有小孩啃着手指头哇哇哭。还有两个年纪轻轻的读书人,一个嘴里嘟囔着“君子远庖厨”,另一个兴冲冲拽着“君子”去买桂花莲藕。
叶明涣看着刚蒸好的桂花莲藕也动了馋欲,想问问祁曜乐不乐意品尝一下,一扭头发现人没了。
要说祁曜突然离队,是不注意瞅见那平民气息十足的摊子,上摆着各种手艺人捏出来的泥塑。摊上的小人衣袂迎风般舒卷,眉眼浅浅又刻画灵动。茶壶圆滚饱满,傍着一枝茉莉花枝。
他注视着有些入迷,引得那手艺人凑上来问道:“客官看看?”
祁曜下意识点了头:“您这能做个小狮子吗?”
穿着布褂的摊主一愣:“您要做个什么?”
“小狮子啊。”祁曜口气颇为轻松,“就炸了一头毛,跟战马须子挺像的,给我整个趴石头上的狮子。小狮子,不要张着大嘴打哈切的。”
那人搓了搓手:“客官这个……我这三五天给您赶出来,成吗?”
祁曜想了想,心说以后也是在京城常待了,便点头应到:“行啊。”
又和这手艺人商量好了价钱,签了书画了押,祁曜卷好了纸向袖筒里一扔,飘飘然就走了。
京城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欢呼声,打着清脆铃铛的卖药老者,还有个算命的老头,举着脏兮兮的小旗子,到处伸着手想给过路的人算一卦。
祁曜有些局促地站在这繁华当中。
领着他穿过这片闹市的人不见了,大概是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走散了。
可越是这种喧哗越盛大就越孤独,越孤独他便越想叶明涣,好像有叶明涣在这些风景都不同。
不过祁曜就是祁曜,人生地不熟也从容的像个在这里生活多年的百姓,他顺着人流走到了东市城墙,城门一过鲜有树木遮挡,阳光一照他下意识抬袖子挡住眼睛,就这空当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祁曜立刻施礼道歉:“这位……”
他微仰着头看着刚撞上的那人。
被撞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也微微颔首看着他。
叶明涣。
短短两日,他俩都跟没长眼睛似的,撞人撞上瘾了。
祁曜觉得责任不在自己,怪就怪叶明涣长得比他高。
倒是被撞的那人,急急忙忙找了一圈额头上都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生怕一眨眼,就又没了音信。
他这么患得患失,怪就怪祁曜一失踪就失踪了好几年。
此时此刻还能够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顶着同一片日光吹着同一缕风,倒让人有点猝不及防了。
像是初来乍到,炸开了内心一江面的烟火,那种感受。
祁曜恍然不觉这是在街道上,他几乎是见到叶明涣那一刻就挨了过去,搂了叶明涣整一个怀抱。
叶明涣本就没反应过来,他这一抱更是迟钝一般,在那干站了有一阵才想起来回应。
“我可算找到你了。”叶明涣附在他耳边道。
祁曜轻笑着:“这不是怕你没了盘缠流落街头,给你送点金叶子来。”
这算是祁老板腰缠万贯,底气十足,担忧起叶家上百年的家业不够叶明涣挥霍了。
“你要领着我去哪?”祁曜抬起一只手遮住阳光,“我不想住宫里,手底下的人不想。西市有家不错的客栈,要不你带我去?”
叶明涣见他怕晒,看看自己两手空空,没有带个帽子出来,便到卖农具那拿了两顶大箬笠。
祁曜看他急匆匆去又拿着箬笠回来,想嫌弃木条编的东西也说不出口,跟叶明涣一人一个扣在头上。倒像两个要去抓鱼的船夫。
“去什么客栈,你不如来我这边住。”叶明涣头一次见祁曜搭配这么廉价的东西,才说完一句话就开始笑。
祁曜奇道:“你笑的这么欢?是我戴着不好看吗?”
倒不是不好看。
祁曜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一小截雪白的下巴还被光晒着,他交领系的实在是严密,臂膀有些削瘦。箬笠对他而言有些大,显得祁曜整个人跟刚发芽的青竹一样。
刚发芽的喜欢翘嘴角,对着叶明涣一笑,叶明涣就浑身解数想把祁曜拐到他家里住。
叶少爷推销了半天,也不见祁曜有所表态,就问了一句带了多少人过来。
叶明涣掰着手指头数:“一书童,俩丫鬟,苏青忧他们跟来蹭吃蹭喝,别的没了”
祁曜生怕他银子不够用:“我看有家专门送菜的农户,又新鲜、量又不大。要不给你约上,以后吃喝来源就有了。”
他这话搞得叶明涣有点慌乱,连忙摆手拒绝了祁曜。
祁曜从小也没把钱当成过什么好东西。他俩在华山学武的时候,叶明涣一两银子掰成两块用。吃的油都是祁曜从山底下叫人捎上来的上好酥油,后来叶明涣知道了,怎么劝也不跟他一锅吃饭。
叶家崇尚节俭,时不时还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说富裕也算是富裕。在华山顶上叶明涣就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除了拼钱,什么都拼得过祁曜。
原来两个人体力也算是相当,绕着师门广场晨练的时候,叶明涣也就强那么一点。
这几年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大,朝廷召请他来带兵打仗,几场胜仗下来也是名声赫赫,。先是去了西北腹地,后来又平定了东瀛入侵。身上伤痕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有大将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