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六月的荷塘尽是清风与小舟，荷叶都钻出来在水面铺成碧绿，夏风唯有顺着水吹过来才有些凉意。

草木都繁盛起来，凝着露水漫山的青草，柳絮吹过一波又一波，山花纷纷凋谢。空雾寺的大和尚背着一筐刚摘下来的桃花，不请自来，敲响了叶宅的门。

叶明涣看大和尚有些面熟，瞅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您就是为红绳开光那位？”

大和尚拜过叶明涣，后者紧跟着随礼，听这僧人讲道：“非也非也，小僧不过是为方丈拿过去而已。”

他跟祁曜还是师兄弟的时候，下山游历路过空雾寺，祁曜非拽着他进去拜一拜。上完了香祁曜也不走，一人请了条红绳，还专门开光，等带好了才能下山。

这些年来红绳脏了便洗，铃铛生锈便重新打磨，大漠入西北，海上战东瀛，叶明涣也从未摘下来过。

大和尚放下一筐桃花，问起祁曜所在，叶明涣领着他去了里屋。

祁曜朦朦胧胧又睡了一觉，估计是慕大夫又从药汤里加了些安神的配方。他眼圈微红，钗松鬓散，懒懒地倒有些江南美人的感觉。

叶明涣蓦地一停，赶忙上去帮他挽起头发来。生怕叫别人瞅见祁曜略带媚态的样子。

祁老板倒是不甚在乎自己形象，稍微歪歪头看见是大和尚，连忙道：“高僧来了，那暴雨梨花针已经收拾好放在窗槅，可方便取一下？”

大和尚双手合十：“自然，不劳施主。”

他拿完了东西便走，临出门前回头向祁曜说道：“我们方丈叫我讲，‘青阳开动，根荄以遂。’现在是到了朱明，施主可要忌口，生冷辛辣一概不得。”

祁曜愤恨地仰过头去：“多谢方丈担忧。”

大和尚知道嘱咐他没用，又把话跟叶明涣原封不动讲了一遍，微微点头：“山里的桃花，小僧也送来了。竹筐子不必还，给柳姑娘玩去罢。”

祁曜撑起身子作揖，叶明涣也赶忙行礼，大和尚念了句阿弥托佛，脚步沉稳走了出去。

快出宅门的时候碰到练刀回来正打水的柳凉暮，柳姑娘当即取了花戴在头上，强行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大和尚。

“祁施主拗不过我，到你这，还是要收下这黄白之物。”大和尚无奈道。

柳凉暮直笑：“若是他给你你定是不收的，我给你，你反是不敢不收了。”

“阿弥托佛，善哉。”大和尚也轻笑，谢过柳凉暮，“祁施主好生聪明，叫女施主来为难小僧了。”

“不敢不敢！”柳凉暮挥挥手，“你还不快回去，不怕方丈罚你？”

然后挑着水桶放到院门外，给门口一排花花草草浇水。

这些花草本是苏青忧买来添人气了，不料想碰到祁曜一行人，宅子立刻热闹起来。他本就不会侍弄花，就知道大水漫灌浇的越多越好，柳凉暮看不下去，劈了他两刀接过了这个活。

她想要盆茉莉，跟祁曜一番挤鼻子瞪眼，祁老板一叠声好。柳凉暮知道他这种人前答应脑后就忘的毛病，亲自看着寄信给管家才撒手。

现在这茉莉也带过来了，跟牡丹和海棠离得老远，保证那一块只闻得到茉莉香。

叶明涣领禁军搜查了秦家四次，该找的不该找的全抖了出来。最后一回祁曜也去了，皇上还叫他上来说了两句话，无非是长高了身体好不好这种，最后还补了一句：“原来觉着你也算个头不错的，怎么比叶总兵矮了这些。”

气的祁曜回去就撞叶明涣肩膀。

“脑袋疼不疼啊？”叶明涣让他发泄了好一阵问道。

祁老板气上头了：“你猜。”

叶明涣撒手不知道咋整了，就去池塘边散步，跟柳凉暮坐一起剥莲子吃。

柳凉暮采莲子和下水是绝活，她只穿一身短褂，披着薄纱衫，潜入水里采莲子。

浮上来时两胳膊的泥，洗掉后更衬得皮肤纤白细腻。

叶明涣就回想起在跟东瀛打仗的时候，每逢休战就有媒婆领着太太想给他说媒，都被柳凉暮三言两语忽悠过去。

这群人都夸赞柳凉暮皮肤好皮相好，把家里的粮食、酒，还有好看的布拿出来送给她。柳凉暮甜言蜜语哄得这帮人晕头转向，下次再来只找她唠家常了。

叶明涣心想，要这是祁曜派她来，专门赶走其他姑娘的，该是多美的差事。

那样的话，就可以证明祁曜不想让他属于别人的了。

他掐指算算，祁曜今年二十有六，同龄人早就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也不知道为何祁老板娶不到媳妇。

柳凉暮在一旁剥莲子，看看莲子看看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

“我问你，”叶明涣皱着眉头，“祁望深这些年有没有过情人啥的。”

柳凉暮卖老板速度一流：“露水情人一堆，说好听了是红颜知己，难听了就是他养着消遣的。”

叶明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吃饱了撑的。”

给柳凉暮笑的前仰后合。

被手下出卖的祁曜正在茶楼里跟闫路享受生活，闫路今天泡的是花熏出来的茶叶：“夏日喝点这个，能解暑还香。”

祁曜嫌他藏好东西：“你那正山小种和十年普洱，不拿出来招待我。非让我闻味道。”

闫路把茶碗递过去：“你懂啥，天冷了再喝红茶。”

他们两个对坐，吹着温热的夏风，侍女洗着粽叶，叶子修长且绿。祁曜看到后才想了起来：“快端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