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皇城仍然是曾经的样子,不过江山易主,传到陈嘉佑手里,也算是国泰民安的小盛世。
他也算是尽职尽责的皇帝,手下良将众多,卿相举烛,内无结党外无战乱,远征出去打的都是胜仗。
慕紫苏当天就进了皇宫为皇上诊脉,开了两个处方,万般嘱咐要好生歇息,不能过于劳累。回去之后想垂头叹气一番,给祁曜讲讲皇上的病症。
他路上经过天福聚茶楼,被一个卖瓜的姑娘拦了下来,姑娘扭扭捏捏叫他带一封信给祁曜。慕紫苏被信封上冲天的花香熏得够呛,草草答应连忙赶了回去。
进了叶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祁曜在哪,一问,连叶明涣也跟着失踪了。
慕紫苏百思不得其解,去水池子边上寻柳凉暮,听人说是出去练刀切磋了。
他挠着头经过叶明涣那间屋子,窗户上的鸽子没有精神百倍的叫唤,屋门还是紧锁着。慕紫苏突然八卦心思顿起,耳朵贴着门开始偷听。
屋子里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后来传来两声小小的啜泣,复又安静下去。
慕紫苏耳朵都皱了,就听得两声啜泣和几声大喘息,他刚想抬脚走,就听到屋子里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不会是祁曜那混玩意放鞭炮吧……那一会还不得走水。慕紫苏想叫人,又听到叶明涣深深地一声叹息。
然后是小声的私语,具体的话他也听不到,只好摇摇头失望地走了。
还以为是什么难以言说不可见人的事情呢,白期待了。
祁曜没哭出声来都是他自己捂着自己嘴,叶明涣想拽下来叫他放声哭,他也不肯,只是眼泪流了满脸,头重脚轻的。
叶明涣去给他拿方巾,浸了热水后敷脸,祁曜把手放下来,夺过方巾自己擦。
从方巾下流露出几声或大或小的哽咽声。
叶明涣看他如此,自己心里也是酸楚难受,又无法做什么安慰,只能是陪着祁曜,感受他慢慢流露情绪。
叶明涣知道祁曜是想说什么,是想讲一讲自己的感受,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多年隐忍的习惯堵了回去。
这种有人安慰、有人陪伴的情形,简直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而且还是叶明涣。
叶明涣正在无比耐心、毫无怨言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好一点。
祁曜急喘了几口气,觉得自己能够暂时压下去感情,跟叶明涣说上一句,一句就好,说出来了有人听,便是很大的慰藉。
可是他张了张嘴,只有眼泪流过唇角。
叶明涣实在不忍再看,双手发抖站起来,将祁曜搂紧怀里,衣襟上沾满了泪水。
他哭了有些许功夫,推了推叶明涣示意自己要起身,叶明涣便让开想扶他起来。被祁曜一巴掌打开了。
祁老板有些高估自己,闷着头哭了一会稍微有些站不稳,手抚过桌角的时候碰掉了一个花瓶。
清脆的碎裂声后是叶明涣深深的叹息。
他听着叶明涣无奈地劝,也没听清到底说了些啥。只记得那人过来捧他的脸,贴在他耳边如同爱人私语般道:“眼睛都哭肿了,一点都并不好看。”
他低着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是:“你觉得它好看吗。”
叶明涣笑道:“当然,我不早就跟你讲过吗?”
“年轻时候也好看吗?”
“你就没变老,”叶明涣从他手里抻出来方巾,又用热水浸好,递到祁曜手里,“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祁曜捂着脸闷闷的:“还是那样吧。”
因为真的很难过。
“皇上是最后一个跟我母亲有血缘的长辈了……”他吸了一口气道,“小时候他真的抱过我,还送给过我拨浪鼓啊啥的,皇上叫我母亲叫的是家姐。”
说到这祁曜觉得嗓子又被堵上一般,顺了好几口气都未咽下去,最后胳膊搁在桌上,趴在臂弯里不出来了。
叶明涣在屋里待了一会,便直径开门走了出去。
听着门吱呀作响到完全合上,祁曜深深吸了口气。
没人乐意看到他这种样子,最真实的、无比脆弱的祁曜。
大家所认识的,是那个敛钱大老板,压榨手下人,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得知,无论发生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祁老板。
当年在华山上的莽撞少年,只会打打架、舞舞剑,对着师弟们吆喝两声,是没有人喜欢的。
也就是叶明涣宅心仁厚,留他住了这么久,任他胡闹还照顾的如此周全。不就是那几年嘴里的一声师兄,才使他可以留在这人身边。
祁曜半侧出脸来,手指不停碾着袖子边,感到嗓子干涸。想要倒茶,发现桌上只有叶明涣的茶碗。
心里顿时一阵烦闷,又把脸转回去捂在臂弯里了。
不一会听到院子外有嘈杂的声音,还听见苏青忧喊着“这边这边”,好似很多人在赶路一样。
祁曜正好奇是何事,门轻轻被敲了两下,叶明涣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兜子书。
“端午将至,他们在预备龙舟斗草,祁老板跟我一起如何?”他提着那兜子书,目光无比认真。
祁曜张着嘴一脸诧异渐渐地想起来闫路还给过他一袋粽子,据说是预备端午。
他欣然接受了叶明涣的邀请,刚抬起屁股要出去,被叶明涣摁了回去又坐下。
叶明涣动作轻柔地顺好他的头发,给祁曜挽好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