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过,一月一号这天,孟芸凌起了个大早。
厢月社每年一月一号都要在梦辉小剧场演一场,一是因为这儿是索月绍最初创办厢月社的地方,社里那尊泥塑,相声祖师爷东方朔的“旧家”,给祖师爷演一场,求得庇佑,新一年红红火火,无风无浪。
二是因为这里是他们几百师兄弟长大的地方,有着很深的感情,每次回到这儿,心里头都好像回到了家,踏踏实实的,图个新一年上台不慌,安安稳稳。
前一晚他给叶南墨说了这事儿,说自己可能得晚点回来,叶南墨没说什么,半途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挺高兴,让他放放心心演,自己有个朋友要来,让他去机场接人。
孟芸凌看着叶南墨笑的灿烂,想起那日停车场,心里有点膈应。
他不好意思问是不是祝蕙绮要来,怕叶南墨不告诉他,又怕叶南墨告诉他,心里忍不住吃味难受。
最后索性就没问。
入了一月份,天气一天比一天寒意深。
孟芸凌在门口锁上车,摘下棉手套,进梦辉。
小剧场演出从来不公开售票,今天却破天荒坐满了人,孟芸凌没懂怎么回事,去后台师父的休息室,找索月绍询问。
以往休息室的门都是半掩,可今天却关的紧紧的。
孟芸凌以为师父不在,刚要走,听见里边传出声音,是索月绍跟陈家贤。
“这俩孩子这么好,不可能弄出这样的事儿。月绍,你肯定是搞错了。”
“我也希望我是搞错了,可事儿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说说……唉,我现在想想那孩子,心里头都觉着对不起人家。你说我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俩杂种来?早知道长大是这个德行,十七年前我就该把他俩按在尿盆里淹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贤哥,我真是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我索家的列祖列宗。我这一辈子授人技艺,教人本事,看见个流浪狗都想喂一嘴烧饼,可我到底造什么孽了,把这俩混小子养成这样?”
“别哭……哎哟,哭什么?咱好好说不行吗?有什么哭的?”
“我恨啊,恨我当爸爸这么失败,把儿子教育成这样。”索月绍掩面哽咽,“这俩小王八蛋,那是活生生一个人啊,怎么能,能那样……”
陈家贤抽了几张纸给他擦掉眼泪,安慰说:“你别想多,俩孩子心智不成熟,难免会干点不上台面的事儿。你总得教育他们不是?哪有一生下来就十全十美,一点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
“怎么没有,你看看芸凌,人家不就好好的,哪儿都不用我操心么?”
“这能比么?芸凌多大,芸知芸傲才多大?”陈家贤柔声哄他,“你也别难受,这事儿你我知道就行,别往外头传,也别大张旗鼓训孩子。回头找个时间,我跟俩孩子谈谈,领着他们去给人家道个歉,赔点钱,争取别把事儿闹大就行了。”
陈家贤不是会说软话的人,这几句掏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你赶快把眼泪擦了吧,四十多岁的人了,让人看见还不够笑话你的。我出去看看。”
他离开椅子,起身拉开休息室的门,瞧见门外的孟芸凌,一愣。
“……大爷。”
“芸凌,这,你怎么在这儿啊?”
陈家贤怕孟芸凌听见刚才那番对话,紧张地朝里边瞅了一眼。
孟芸凌冰雪聪明,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我刚过来您就出来了,我正说进去找您呢。”
陈家贤明显松一口气,带上门:“怎么了?”
“大爷,外头那些观众怎么回事儿啊,今天不是不公开售票么,怎么还坐那么些人?”
“哦,那些是南河敬老院的老人,今天不是元旦么,往年咱们都是闭门说相声,今年我跟你师父商量了一下,想着让老人们乐呵乐呵,也算做好事儿。”
“行,那您忙着,我去找今跃对对词。”
孟芸凌害怕陈家贤看出什么,颔首打完招呼,赶紧走。
到更衣室,今跃正对着镜子系扣,看见孟芸凌进来,高高兴兴地抬手叫他:“哥!”
“哎,来了。”更衣室没暖气,孟芸凌过去柜子前头,双手搭在暖扇前头烤火,“天真是越来越冷了,你怎么来的,还是搭地铁啊?”
“没有,大师兄把我捎过来的。我们家那边有一段路让拉煤的卡车压塌了,交通局怕出事儿,把所有交通工具都封了,让我们走两条街去东环路坐车。正好大师兄家住东环路丽景花园,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给我捎过来了。”
系好盘扣,今跃对着镜子照了照,挺满意。
“你进来的时候瞧见外头那些观众了吗?”
“观众?什么观众啊?”今跃来得早,从后门直上后台,压根没往前头瞄,“今天不是演给祖师爷看的么,哪来的观众?”
“大爷说是敬老院的老人,看他们可怜,免费请他们听相声,算是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