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周过去了。犹豫的日子够久,该作决断了。章桀坐在床边,思绪又不知飘在哪里。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发出轱辘的摩擦音,烦躁不安。
因为乾坤看不顺眼,他搬进来第二天就把行李全都收拾出来摆在房间各处,没把箱子当家具。用着方便,现在全都收拾起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昨天他试探乾坤,提起他另谋高就的可能。乾坤愣了一下,不很高兴地说:“那就赶紧走。” 由此可见他对自己的去留不在意。再磨蹭几日,也总还是要走的。
他把心一横,放倒箱子开始收东西。收到一半想起还没知会陆天。这些天给陆天打过好几个电话,总没人接。这次他要是还不接,章桀就只能赶他家门口守着了。
电话铃响了好半天,他都快放弃了,陆天终于接起来。听着声音像刚睡醒,说话兴致也不高:“喂,桀哥啊。”
“你咋这个点还在家睡觉?”章桀开了免提,听着不一般的音质,还是小小得意了一下,终于摆脱了山寨手机的摧残:“你也有这么蔫儿的时候,遭雷劈了?”
“没有。打架摔了一跤。”陆天更没精神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章桀权当他是自知做错,心虚了。
“啧。”章桀也配合地摆起“桀哥”的架子,像模像样地训他:“你不好好干活,跟人打什么架?当心保不住工作。”
“快别说了,还工作呢。砖厂都倒闭了。”陆天愁云惨淡地说:“那个姓蔡的孙子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上头查了,说是啥啥违规,我没记住。反正就是不行了。然后那鳖孙都扔下砖厂跑了,我们干这么些天,一分钱没拿着。我干姐那钱也没还上。我快愁秃头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章桀心里一咯噔。
“上个星期。”
“那你这几天怎么过的?”章桀撂下箱子,正经关心起这位小弟。
陆天停顿几秒,才说:“就…还不是蹲路边找工啊。昨天没抢过那帮人,还给我揍一顿。”
“大年下的能有工?”章桀关了免提,把手机搁耳朵边。对面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低沉的情绪也全顺着电波传了过来。
“就是没有啊,不然咋能因为个刷墙的活干架。”
“还有钱没?”
“断了好几天了,都赊着呢。”陆天最后一个字出口还带着哭音儿:“这月房租交不上,昨儿房东来赶人了。桀哥,北京我是待不下去了。”
“那行。”章桀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回老家也行,回去不就是个种地吗,能活下去不就行。”
他们这种底层社会毒瘤,就是城市的狗皮膏药,扔在垃圾堆里都嫌占地方,根本没人管。有工就有钱,没事做就只有饿肚子的份。活不下去就只能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最惨是连来处都没有的人。
“我就是,”陆天顿了好半天:“没钱买回家的火车票,不然早走了。”
“那你也不知道找我。是不是傻?”章桀急得上火,语气不善。
“我…”陆天又支吾上了,没等他说完,章桀没耐心地打断这二货,摸住也不是很鼓的钱包,狠心道:“行了,哥有,我给你买票回家。你出来,我们见一面,顺便我请你吃饭。”
陆天再怎么不靠谱,也是他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兄弟,又蠢又笨,一口一个桀哥叫着,也不能是白叫的。
“我…”陆天犹豫着耻于开口:“没钱坐地铁。”
忘了这茬。
这阵子过得太膨胀,章桀差点儿忘了原先那种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是个什么窘相。他行李箱还摊开在地上,一堆东西没装完。临走前他朝后头看了一眼,暂且顾不得那么多。
陆天着急想今天就走,像要逃命似的。章桀挺吃惊,也没多问。给他订了票,又打了钱,出门去离陆天最近的火车站跟他会合。
临年底,车站人多,章桀张望了大半天,反复确认那张站票的时间信息。都快发车了还没看见陆天来。
马上就要春运了,票本来就不多。要是陆天赶不上这趟车,还想今天走,就只能改签到晚上9点那趟绿皮慢车了。那车也没有座位,得站十几个钟头。
他掏出手机给陆天打电话,接连拨了三次过去才被接起来。
“陆天,你到哪儿了?”
对面没人回他,模糊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遥遥有人在争吵,有人骂娘,还有物什被砸的声音。这声音他熟啊,陆天这是又跟人打起来了。
“军哥,你再宽我两天,就两天。”是陆天的声音,混杂着不明的噪音,听得还算真切。
“陆天,你出什么事儿了?在哪儿呢?”章桀顿时紧张起来,急得把手里刚取的车票攥出好几道褶子。对面不知是谁骂骂咧咧打断陆天,骂着娘让他还钱,不然…
不然怎么着他也不知道。电话在那当口挂断了。他没听见后面的话。再打就打不通了。
章桀在原地打转,挤到退票窗口想把票退了,退到一半又反悔把票要回来,到改签窗口把票换成晚上那班绿皮车。退票口的售票员撑着扑克脸送给他一记翻天大白眼。
北京人多,地铁上都没落座的地方。章桀心怀忐忑,恨不能变身钢铁侠,挑起车头直飞过去。陆天真够背运的,就没个顺遂的时候。
起初他还有班上的时候,手里好歹有点儿闲钱,在外头闲逛到大排档吃饭,遇见陆天挨桌讨饭。
这种事情太常见,吃饭的人见怪不怪,能不理就不理。旁人要钱至少还知道装个聋哑人博取同情,他一个半大小伙子年轻力壮,伸手就朝人要,编着故事说被赌鬼老爹抢走了全部家当没钱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