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被他缠得烦了，有的象征性施舍他一块钱，有的举着酒瓶子作势要揍他。章桀第一次在这儿吃饭，不知道他经常在这块儿转悠。听说他这么惨，甚至还有点儿同病相怜，就请他坐下一起吃了个晚饭。

俩人就这么结识了。陆天的故事听着像专业出来骗钱的，但其实没一句是谎话。他爹是个地道农民，偏偏不好好种地，染上赌钱的毛病。没两年功夫，荒了几亩良田，跑了媳妇，把陆天给他的钱都祸祸光了，还偷跑到陆天家里把他的银行卡存折现金全偷走了。等陆天发现，卡和折子里的钱全都被取走了，他那赌鬼老爹也不见了。

陆天因为这事儿跟爹大吵一架，并断绝了父子关系。已经输光的钱也不能再要回来，他咬牙认了。可他对他爹心灰意冷，没法在家里待下去，隔天拿着仅剩的几百块钱出了老家村子，坐着火车咣当到了北京求生活。

没钱没学历还没门路，乍到这么大的地方完全不知道能干什么，看见别人做零工他就跟着有样学样，白天蹲在路边找临时工，拉到活就上小摊吃包子，没找到活就混大排档跟人要吃的。要不到吃食是常有的事，也就只能去他的桥洞下面饿着肚子睡觉。

章桀听得同情心泛滥，豪言说帮他帮到底，就这么把认识一晚上的乞丐带回了家。那时候章桀住在出租的地下室，俩人挤在总面积40平没窗户的地方将就。后来陆天经章桀介绍，在他打工的厂子干过活。章桀因为污点记录被开除后，陆天也义愤填膺辞工不干，相依为命至今。虽然陆天做事莽撞，但章桀还是很感动他的义气。

章桀内疚起来，患难与共的兄弟竟然轻易被他抛在脑后，实在是不应该。跟乾坤那点儿瓜葛此刻压根儿不算什么了。他和乾坤过的全然是两种人生，无论如何没有重合的可能了。陆天这样的生活才是他需要每天面对的。

他清醒过来，越发觉得这阵子做的梦该醒了。

破败的街巷口堵了一堆人。

这地方是个小卖店兼饭店，距离陆天住的地方不远。附近群众早都习惯了类似的闹剧，闲着没事的凑过来远远围着松散的大圈看热闹。章桀听见里面动静，拨开人群钻进去。

陆天正被一个高大黑瘦的大胡子揪着头发按在地上。破旧的行李箱摊开在地上，里头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扔在地上，染上厚厚一层灰尘。

“军哥，我…我不是… 我一定还你…你缓我几天。”陆天吃痛求饶。

“还个几巴，你就拿这还？”军哥还没说话，边上二十岁上下毛头小子跟班急着先嚷嚷：“我看你妈*就是要跑路。”

“嘴巴干净点儿，讲文明。信佛不知道？”军哥嫌小跟班掉了自己的逼格，兜头一通训。训尽兴了才回头继续威胁陆天：“我信你个鬼啊！立这么个破条子就管事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这么好糊弄的？要不现在立刻马上还钱，要不给哥们儿赚钱。门路都给你摆好了，你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军哥捏住陆天的腮帮子，逼着他把嘴张开。

“你松手。”章桀不做多想，冲上去就把陆天拽起来往外拉。军哥不防有人偷袭，手下一松叫他得逞了。

“哟，我说嘛。怎么这么能死撑，原来是有援军啊。”军哥眯着眼，斜钩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欠你多少钱？”章桀把陆天护在身后。军哥站直身子走在他跟前，足高出他一头。章桀气势越来越弱，腿肚子差点开始哆嗦。

“不多，就五万三。”

“五万三？”章桀瞪大眼珠子，张着嘴难以置信地回头跟陆天确认。陆天埋着头一言不发：“你他妈说赊账，赊得是高利贷吗？”

“哎，小兄弟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高利贷，我们这叫民间放贷。是惠民利民的大好事儿。就是利息高点儿。”军哥让小弟拉了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戏。

“你作死啊去借高利贷。”章桀真急了。陆天被骂得老老实实，低着头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实情：“前…前两天打架，把人家整住院了。”

这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个事儿。要不陆天怎么突然要跑路回老家。摊上这么个**烦，要他也肯定没招。医院的事，不用想，陆天也肯定被人讹了。章桀急得直想往外憋眼泪。这可怎么办？五万三啊，他哪有这么些钱。

“商量明白了没？还是不还？”军哥失去了耐性，一脚踹倒跟前的凳子，吓得章桀直缩脖子。军哥见来的也是个怂货，更加无所忌惮了：“还不上也简单。听我话，帮哥做一单生意，账面咱就清零。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这么好的事让你摊上。非挨揍才舒坦？揍完该还不是还得还？何必的呢！咱都是文明人。”

“什么生意？”章桀不知前因，听得一愣。陆天把他拉到跟前，耳语告诉他。章桀吓得瞳孔扩大：“什么？毒…”

话没说完，军哥咣一声砸下个瓶子在章桀脚边。章桀惊得一扭头，又一个瓶子砸下来，吓得他定在原地不敢动。

围观人群开始骚动，军哥抄起狼牙棒，阴狠起来，脸上的刀疤被怒目圆睁的模样撑得尤为吓人：“都看够了没，不想吃棒槌的都给老子滚！”

“小兄弟，我看你面善，是个讲义气的。”军哥扔下棒子，转身拍拍手上的灰尘，揪起章桀的领子：“他不愿意干，你能帮我干成这事儿也成。你也不忍心看他断手断脚吧。看见没，哥那棍子可是不认人的。”

正在退散中的群众有个小哥看情势不对头，悄咪咪跟同伴嘀咕了一声：“要不要报警啊。”章桀听进耳朵里，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主意：“军哥，咱还钱就还钱，好好商量。你也不想我报警吧。”

“报警？”军哥先是一愣，随机命小弟去搜手机：“你倒是敢报警！”

章桀这一回反应快，抢先一步掏出手机扔到后面地上。手机屏幕亮着，正落在陆天脚边。

“陆天，报警！”

“**妈的！陆天，你他妈有胆报警试试？”军哥踹了一脚章桀，给他扔在一边。他重心不稳，磕在旁边桌子上，右半边脸立时肿起来，牙缝往外渗血。章桀顾不得那么多，全力抱住军哥的腿不让他过去：“陆天，报警，快打110。”

“桀哥…”陆天把手机护住，不敢动作。

“打架斗殴偷东西，你这几天案底也不少。哪样都够喝你几壶的。你他妈还以为今儿这事儿能说得清？敢报警我就有本事拽你一块儿坐牢。妈的，当老子怕你这个？”军哥拾起地上的棍棒，朝后面傻愣一边的小弟开吼：“你他妈在那儿当摆设呢？拦着啊！”

小弟这次没多话，快步上前逼近陆天。陆天只得一边后退一边看章桀，六神无主，慌得手直打颤。

情势紧急，章桀顾不得那么多，一脚绊住走过来的小弟。那小弟身法竟然很灵活，跳过去老远没再上近前来。军哥急了眼，揪住章桀的后领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陆天报警，信我，快点儿！”章桀急得嗓子都吼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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