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桀无包一身轻,重新高兴起来,拖着瘸腿起步走。乾坤两个书包并在一起背上,侧身站在一边。章桀刚一迈步就整个被乾坤圈住,扶着往前走。隔着棉衣,温度传递不进来,但这样紧实的力度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微暗的天色下,乾坤的侧脸光影分明,笔尖红着,气息打在他耳边是暖的。章桀心里暖融融甜丝丝的。要是能一直这样走该多好啊。
体育馆里的健身房其实就是一个空教室,摆着几张垫子,一个跑步机,散落在地上放着一些器械。除了哑铃区,其他装备都落有一层霾气浓重的灰尘。
“没人啊。”章桀一进门就闻见一股特有的塑胶味道:“什么味儿啊这是。”
“不常有人来。”乾坤说完打开一扇窗户,冷风吹进来味道马上就淡了。
靠近跑步机的墙边放着一排蒲团,也不像常有人坐。乾坤不说话,默默扶着章桀找到一个干净些的坐下,弯腰替他放拐杖,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寒气未消,贴近了还有些痒。
“我觉得你有点儿喜欢我。”章桀抿着唇,吃不准对方的态度,惴惴不安。
乾坤放下拐杖,单脚蹲在章桀身侧沉默不语。等了好一会儿没反应,章桀试探着抓住乾坤的手。宽厚的手掌比一般青年粗糙,但是很暖。手背上青筋凸起,怎么看都好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了。”章桀再次使用同样的伎俩。
“你可真是难缠。”乾坤不置可否,拿开他的手往哑铃区走。
“你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喜欢我。”章桀比刚才更坚定了,声音拔高一度。
“我以为我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可是会变的吧。”章桀怀着希冀,笃信于自己此刻的直觉。如果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突然的温柔就很没道理。
“非要我把话说那么直吗?”乾坤蹙着眉,很不想接这个直球。也许把章桀领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应该直接把他塞进出租车送回家。章桀闻言慌忙摆手:“要是喜欢就直说,要是别的就不用了。”
“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已经知道答案了啊。”乾坤笑得停不下来。
等乾坤笑够了,章桀也愣愣醒过神。他沉下脸坐在蒲团上挪动了一下,找到舒服的位置靠在墙壁上,无意识撩拨绷带上的线头:“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乾坤不是第一次见他副样子,上次在足球场看见的那个影子,也是这样凄冷。孤独而冰冷,需要许多额外的温度。
同样暗沉的暮色打在少年脸上,背光的阴影很深,延长到无限的黑洞里,连接着心里的无助。
“其实我知道,就算我高中三年都追着你跑,你也不会喜欢我。哪有那么巧就让我撞见。就算100个里面能有2个,我占了1个,就只剩1个。高一总共11个班,一共才200多人,最多只有4个。怎么可能就那么幸运刚好你也在这4个里。就算你在,也不一定会喜欢我。不是,是一定不会喜欢我。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每天都想见你。我之前骗你说那些饼干是我姐做的。其实那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喜欢做饼干。我妈说做饭是女孩子的事,不让我学。我每天被她骂也要早上起来给你做。可是你都没有吃,总是分给别人。”
“我吃了,味道挺好的。”乾坤勉强笑着,单脚蹲在他面前。
章桀俨然不信他的话:“骗鬼啊。我也长眼睛的。”
乾坤又被他逗笑,腿蹲麻了就学章桀平时盘坐在地上,不经意说起:“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饼干,我在我们班都快成风云人物了。在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是不是有人说你不好的话啊?”章桀还没得到答案,马上进入反省模式:“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多。我就…”
“我的意思是说,”乾坤贸然打断章桀的自责,用秋水闪动的目光打量着他,开口时不很确定,甚或有些为难:“我并没有因此不让你再来。”
“那…”章桀惊愕不已,一簇火苗再次燃起火星。
“不要问,我不知道为什么。”乾坤按住章桀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前倾:“你就当是我自私吧。我没有骗你,我不喜欢男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现在我也不觉得我会改变。”
那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是一样的结果。章桀呼吸急促起来,抑制不住泪腺的**,鼻尖开始发酸。
“对不起。”沉默良久,乾坤最后低声说了三个字。
长久以来的徒劳无功和自作多情都升级成委屈,止不住鼻酸。这些年章桀虽然养得娇气,但几乎不落人。章年丰说大男人哭哭啼啼不成样子,他深以为然。尤其当着乾坤的面,太丢人。他躲开乾坤,带着蒲团往角落里挪,最后撞在墙角上,没有退路了:“你别看我,我想哭。”
乾坤为难地蹙上眉:“那,我先走了?”
“你走吧。”章桀蓦地抬起头,眼眶里描出蛛网般的红血丝,泪腺被克制的情绪压抑着:“你放心,等你迈出这个门,再见到你我不会再跟你说话了。我说到做到,以后都不会再烦你。我决定了,不会再喜欢你了。”
泪水无声地落在脸颊,划出两条溪流似的晶莹剔透。章桀伸手抹掉泪珠,手背上还没干,眼角已经划下第二行。
他蜷缩在角落里不愿意抬头目送乾坤,望向窗外,企盼此刻下一场雪覆盖住干燥的北京城,把他这次荒谬的初恋埋葬掉。很快天会放晴,雪会融化,他就可以重新恢复正常,喜欢一个女孩儿,或者谁也不用喜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点儿冷。
健身房暖气开得很低,他穿的衣服也不够厚,用力裹紧了也不够御寒。早知道就该听妈妈的话,穿上最厚的羽绒服。虽然不好看,但不至于让身体受罪。好看的东西往往都是不实用的,用在什么事儿上都这样。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早知道这回事。如果有,他会比现在过得舒坦很多。首先他不会选择来三中念书,不需要遇到乾坤,也不用知道自己取向不正常。明知道是不好的事,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偏对方还是个直男。没谁比他更惨了。
坐得累了,章桀尾椎骨僵硬难受,忧伤也随之消减不少。他伸手臂看表,已经6点半。该回家了,再晚该挨揍了。他伸手去够远处的拐杖,手未落下先看见那双熟悉的鞋子。
“你怎么还没走?”章桀吓得扔下拐杖迅速起身。
拐杖掉落在乾坤脚边被挡住去路,停止不前。乾坤沉着脸弯腰捡起拐杖,走到章桀跟前扶他站起来,一手拎着单拐,拦腰搂着他往外走。章桀没有拐杖不敢轻易下脚,整个人几乎趴伏在乾坤肩膀上。
走出没两步,乾坤嫌他慢,干脆蹲下/身把他背了起来。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楼道里空空荡荡,悠远地响起脚步的回声。章桀趴在乾坤的背上,僵着背不敢贴近。
“你想追就追,我不答应你也追了。不想喜欢了就别喜欢,我也管不着你!”乾坤语气很冲,像吃了炸药。章桀被他凶得大气不敢喘,由他背着一路走出学校,放在路边等出租车。他撑好拐杖站在乾坤旁边,拿捏不好分寸,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对,我生气了。你也要管吗?”乾坤狠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差点儿往后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