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意识到情绪失控的不正常,紧握的拳头骤然松开,不再说话。
冷空气钻进章桀的鼻子里,呼吸立刻变得尖锐刺痛。刚刚哭过,遇见冷风浑身都在打摆子。他揉着鼻子,拘谨不安,觉得靠近乾坤一侧的肩膀都快烧着了。
“就在中考之前,我父母离婚了。”乾坤突然张口,话音颓唐得像几天几夜没睡:“9月份我妈妈跟我继父结婚,上个月她又怀孕了。我要当哥哥了。”
他停顿下来不再往下说,张望远处车来的方向,在冷风里不动分毫。章桀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但每句话说出来都带着掩藏的刺,扎在他心尖儿上,汩汩地往外冒血。
他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傻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合适。终于鼓起勇气说话,低声唤完他的名字话音就落了,连一句“你还好吗”都觉得不应该说。
犹豫片刻,他悄悄从后面一点点握住乾坤的手,室外低温把方才手心的热度消耗殆尽,还比不过他的体温。
对方并未因此稍有舒缓。章桀沮丧地低下头,手上松了力,顺着手臂力量往下垂。两人的手就要分离的时候,乾坤突然握住他的手,越攥越紧,把他的骨头都快捏碎了。
一辆黄色出租车向他们驶来,乾坤松开章桀的手,抬手为他拦下了。
期末考试很快来临,最后一科理综考完,是个晴朗的下午。
冬天的阳光慵懒得够呛,不屑于参与人间烟火。高一教学楼欢呼声震天,放假前的自习课没有一个人学习。高一二班唯一一个看书的李芯漾,手里捧的是一本《堂吉柯德》。
不知谁哗啦推开窗户,冷风呼呼灌进教室,暖气好不容易烘烤的温暖瞬间大打折扣。有人骂骂咧咧地开撕肇事者,跑过去把窗子合上。
班长在讲台上鼓捣教学电脑,打开网关搜索音乐,指着投影上的列表跟前排同学商量放哪一首。
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出天气预警,告知大家明天最低气温为零下9度,请注意防寒保暖。
章桀脚上换了轻便的包装,还是不能落地,正誓死守卫他亲爱的拐杖,拒绝刘阳喜把它升级为武器恐吓同学:“滚边儿去,再动我照你脑袋闷一棍子,绝不手软。”
“我信你有那个心,没那个脚。”刘阳喜拍着章桀的伤脚,十分猖狂。
咚咚咚——
前排同学循着敲门声抬起头,高大的身影配上帅气的面孔,恐怕又有春心萌动。
乾坤对着混乱的教室喊了一声:“章桀在吗?”
班长看清来人,自觉地扯着嗓子当扩音器:“章桀,有人找!”
这边争夺拐杖的战争硝烟还未消弭。章桀毫无预兆地手一松,刘阳喜拽着拐杖一起跌靠在墙上,撞到背疼:“我靠!”章桀取得阶段胜利,得意忘形地嘲笑着刘阳喜,闻声望向门口,吃了一惊。
上次体育馆的事情之后,章桀两个多星期没见过乾坤了。原因很复杂,也可以简单归结为他怂。
自打喜欢上乾坤,他做事变得犹豫拖沓,总思前想后又想不明白,常常脑仁疼。这次也是一样。
乾坤家里出那样的事,心里肯定不好受,这种时候还有个不知好歹的一天到晚去烦他,搅得他天天不得清净,八成要被恨死了。也难怪他总没有好脸色,那天被他气成那样。换做是他,也会讨厌这种事吧。
况且那天章桀又坚决说过不打算再喜欢他,他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再去缠着乾坤。乾坤招手让他出去的时候,他甚至不想挪动地方。
“给。”刘阳喜也看见了乾坤,松手不再抢拐杖,同时鼓励他道:“拿稳了,别摔个狗吃屎,怪丢脸的。”
章桀没工夫跟刘阳喜耍贫嘴,架好拐杖往门口蹦跶。快出门的时候,乾坤搀住了他的胳膊,拐杖便显得多余。乾坤替他收住拐杖,架着他出了教室。
走廊上能听到各班欢腾雀跃的躁动声,四面八方都是快乐的呼喊。寒假在即,哪个班都是一样,年级均分最高的五班也不例外。
章桀伤脚轻轻点地,靠在墙壁上:“怎么了?”
“这个给你。”乾坤递过来一本漫画书。章桀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丢的那本汽车人漫画。原来被他捡去了。
“哦。谢谢。”章桀接过来不在意地低头随意翻看,心思没落在画上:“我已经买了新的,以为丢了找不见了。就一本漫画,你也不用特地送过来,什么时候碰见了给我就行了。”
“我知道。”乾坤漫不经心地回答,视线落在章桀的鼻尖喝唇角:“但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借口?”章桀一抬头,乾坤即刻尴尬地躲开了。
“那天跟你那样发火,吓到你了吧。”那天之后章桀就没再找过他,乾坤不难推敲其中原因。
“啊,那个啊。”章桀确实被吓到了,但那也是两周前的事了,现在才想起来道歉会不会太晚了点儿:“没关系啊,我都忘了。我就是,哎,是我不对。你说你家里的事就够烦的了,我还老缠着你不放。换成是我,我也受不了。”章桀低下头,心碎道:“我后来想想,是挺烦的,被不喜欢的男生追什么的。”
“没有。”乾坤笑着说完,两个人复归沉默。
胡老师和三班班主任并行从办公室走过来,两人道过老师好各自回班了。班级里安静下来,背景音乐还开着。胡老师笑容可掬,只把声音调小,开始总结本学期学习状态,布置假期作业和期末家长会安排。
“找你什么事?”刘阳喜翻看汽车人漫画,低声问:“送你的?”
“本来就是我的,他捡到了。我都丢了好久了。”章桀随便抽出一张纸记录家长会日期时间。正好是个周一,他爸旅行社休息。
“有点儿奇怪。”前排的男生听见动静自发参与进讨论,扒头也跟刘阳喜一起看漫画。
“边儿去!老胡一会儿绉你。”刘阳喜轰走闲杂人等,护着脑袋悄悄问章桀:“他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他就说他没觉得我烦。你说说,他是什么意思?”章桀苦恼地眉毛聚成了峡谷。
“伪君子。”刘阳喜愤愤然,秉持对乾坤的偏见,认定自己的分析绝没有失误:“嘴上说什么不喜欢。其实就想享受你对他的好。不拒绝又不回应,百分之百纯渣男。不知道你眼睛怎么长的看上他。”
“你不知道。”章桀想起乾坤握着他的手说起父母离婚的事,好像骨头关节还在疼似的:“其实我也不知道。”
漫画书被弃在一边。画面里,汽车人站在沙漠暴风眼中心,日落垂暮,地球表面苍凉。站在边上的主人公背着书包,像只小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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