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

在刚才的监控视频里，逼仄的空间里，被一个体型占绝对优势的男人扼住双手求欢辱骂，他就在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你他妈不就是个鸭吗？卖给谁不是卖，让我玩玩儿，玩儿爽了少不了你的。你不就是想要钱嘛，哥给你啊。”强哥从后头锁住章桀的双手，就要扒他裤子。

章桀用力挣脱，嘴上也不放松：“我不是。你他妈才是鸭！你给我滚开，我说了我不是，你丫再过来我他妈踹断你命根子你信不信。”

纠缠一番，章桀看硬刚不过，变换策略来软的，终于说服强哥先松手放开他。待他放松警惕，趁空抄起手边的玻璃瓶子就给飞出去了。

架打起来，两个笨蛋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章桀体型吃亏，掀翻好几个货架都没逃走，又被制住了。

他反复被钳制好几次，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能被压在柜台上使劲扑腾：“死胖子你他妈给老子滚边儿去。放开我！”

强哥扣住他的肩膀，色眯眯凑上去作势要亲他：“阿桀啊，我信你还不行吗。你说不卖就不卖，那咱两情相悦来一炮也行啊。你喜欢男的可不假吧。我都知道了。”

“我可去你妈的，我喜欢男的就该被你这变态傻/逼/强/奸吗？恶心！”

“听话，哥不让你难受。你说你这样别别扭扭的，咱俩都爽不了不是？”强哥把他翻过去压制在桌面上，要往仓库里拖。章桀看上去完全脱力，几乎就要认命了。

原本局势已定，章桀突然天灵盖开光了一样，又扑腾起来，嘴里嚷嚷：“死变态有本事你就来啊，老子男朋友可是刑警队的，拿枪的，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他能饶了你！惹恼了他，一枪崩死你信不信？”

“我喜欢男的。”“男朋友是刑警队的。”乾坤原本攥紧的拳头，突然松了。

这是章桀真实的第一反应，代表了什么？

乾坤试图回想这段时间相处的细节。尘封的记忆，隐约撬开了一个口子。

当年章桀声称恐同而跟他分手。他不信，罗列了一连串逻辑漏洞去质问章桀。到了地方，一点儿也没用上，就被他往心口戳了一记狠刀。

他那时以为，章桀的态度比一切逻辑漏洞都有说服力。他觉得自己傻透了，也没了理智继续跟仅存的直觉较劲。

“男朋友。” 乾坤默念。

久远的怀疑的直觉，再次清晰起来，事情越来越不对头。

所以当年他都猜对了？章桀抵死不承认他，是有别的不能告诉他的原因？必然是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那么他沦落到如今的境地，跟那个原因有关吗？

那个原因是什么？

那时候对章桀那么重要的，因为绝不能失去而必须对外否认性向的，会是什么？是他吗？

“除了你？那没有别的重要事儿了。就你最重要了。”那时他被章桀缠的烦，曾问他就没别的事干了吗。章桀想了半天，最后这么跟他说。

可他有什么值得章桀这么守护的？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章桀的脑回路本来就清奇，说不定是什么奇怪的原因。不过就算他单纯发公子哥儿脾气骗他玩儿，也不要紧，只要…

乾坤思路一停，明白了。

就这么一个轻飘飘的未经证实的想法，让他心里积压已久的挣扎顷刻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释然和狂喜。仿佛当年的闹剧，无论起因是什么，都必须被原谅。再遇到章桀之后，自己所有的异常举动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从来就没放下过章桀，爱而不得方成恨。恨他当年欺骗自己的真心，更恨章桀真正的性取向让他没法得到他。

可倘若章桀曾有过真心，不需要原谅便没有了恨，他甚至懒得计较，在年少犯下的错误里，谁的愚蠢多一些。

原来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乾坤点上烟，无视了牛立峰360度无死角的审视。他一心想着另一件事：只有**成把握的推测不够，他需要确证，没法翻案的那种。还要“嫌疑人”亲口供认不讳。

乾坤望进屏幕里张皇失措的章桀。

他好像并没有变过，仍是小小一只，却带着巨大的能量。只是如今，他给自己包上了一层不太坚实的、荒唐的外壳。

“不是什么？”乾坤再次靠近章桀，像趴伏在壁岩上觊觎猎物的雪豹，正在慢慢收网。可口的猎物缩作一团，看上去美味极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章桀一怂就腿软，一腿软就语无伦次，完了又迷惘起来：“你是说上学时候的事吗？”

“对。”

这个对峙的情形，当年跑遍京城找乾坤的时候，章桀在脑子排练过无数次。直至他放弃了寻找，还常常会想起。

所以章桀思路出奇清晰，只是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是那样。我后来回去过，还翻过墙回学校。那时候我骗你的，我也是没办法。”

“所以你当年是想耍我，最后自己也栽了？还是你一直就真的喜欢我，因为别的原因才不认？”乾坤一语中的，重音落在“一直”上。章桀的心忽的一坠，明白过来：“你耍我！”

他奋力推开乾坤，一开口发现嗓子劈了：“对呀，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疯了。我背着家里逃出来找你，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到处找，可是北京这么大，学校这么多，我找不到，到处找遍了也找不到。我爸都快把我打死了。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我爸把我赶出家门，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到快死了，行了吧？你满意了？”

情绪崩塌，这么些年的委屈一齐涌上来，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说没有乾坤也挺好，日子照样逍遥。

他开始哭，豆大的眼泪掉下来，打湿了脸颊。伤心流泪的感觉实在已经很陌生，章桀不喜欢，抬手擦完旧的，新的又流出来，很讨人厌。

乾坤见他这样伤心，心一下软了，自责逼他太过火了。明知他是空有咋呼外表的纸老虎，何苦这样诈他。他拢住章桀的胳膊，温声解释：“那时候我不是故意的，我转到外国语学校寄宿了，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不然我不会不理你的。”

章桀根本听不进话，缩着肩膀不停抖着啜泣。他知道这样很怂，可他停不下来。

“那时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赶走。我都知道我错了，我也遭报应了，好几倍的报应。所以老天爷都不让我找到你。我不知道还能遇见你。就是遇到你，我也没想再烦你。我都想躲得远远的了。可是、可是你这又算是干什么？”章桀话说得断断续续：“你就非想找我报仇吗？想看我出丑吗？有什么意思？要我给你跪下吗？你明明比我过得好，什么也不缺，还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这样？” 渣男！章桀没骂出口，瞪着怨念的眼神直视乾坤，身体绷得像欲断的弦。

乾坤还在心疼地想怎么哄他，闻言一怔：“什么男朋友？”

章桀不说话，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后背死命往墙壁上挤，简直像要穿墙逃跑。乾坤似有所悟：“我男朋友是谁？”

此话一出，章桀脸颊上刚干的泪痕又开始往下淌泪。他正抬手欲擦，被乾坤抓在半空中。

手也是冰凉的。乾坤又是一记心疼，再不舍得作弄他，叹气道：“你这脑回路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让人抓不住重点。你说出口的话有一句在点儿的吗？”

“当然有啊，我…”章桀老实作答。他没听出一语双关，脑子里还停留在方才感情受伤害的事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