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下班时间，派出所里几乎空无一人。值班室里的警员无事可做闲得打哈欠，偶尔接到电话帮张子晨跑个腿。

张子晨放下电话，不知道怎么才能跟乾元解释通他在等在这儿一点儿用也没有。失踪48小时内不能立案，通融不了。

老人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泛花白，苍老之色顺着眼角的皱纹爬上来，背也不似先前挺拔。这幅模样，愈发令人心疼。乾元惶惶然地低头，对着小辈几近哀求：“子晨啊，你帮帮叔叔吧。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小桀不能再有事了。”

张子晨皱着眉毛长叹一口气，忍不住怪罪章桀的不懂事。他太任性妄为，完全不会为别人着想。就算是以“爱乾坤到死去活来”为借口，对乾元来说也太残忍了。

换个立场一想，张子晨又似乎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章桀这人几乎没有独立人格，生存与毁灭都以乾坤为轴心，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恋爱脑也不精确，毕竟章桀的世界里有且只有乾坤一个人。紧要关头，家人、朋友及其他一切都排不上号。乾坤的死讯，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风平浪静的寻常日子，章桀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待人真诚热切，甚至过分烂好人，周身环绕着一种傻而体贴的气质，但凡给点儿阳光就能灿烂得上天。这种脑残的积极，还挺能感染他人。让人完全想不到他遇上事儿会这般轴得只认死理，不撞南墙不会回头。想来也是，当年为了找乾坤，不也是这样嘛，不管不顾，跟家里反目成仇都没放弃。

对章桀的这点特质，他早听乾坤说过。但听闻和亲见，感受的冲击力完全不同。

“都怪我没看好他。”乾元守在张子晨的办公室不肯走，捂着头不断自责：“你说这个傻孩子，他乱跑什么？他要真想去哪儿，我还能拦着他不成？他平时就不记路，除了走熟的地界儿，连东城区以外都认不清，能跑去哪儿？”

乾元头痛得实在受不了，用力揉也揉不开，太阳穴按压得红肿透了才总算舒展开来。他突然抬起头，他想起个重要的细节：“子晨，小桀最近总说要去找乾坤。你说，他不会，不会是想不开…”这个认知让他五雷轰顶，不敢再说下去。

闻言，张子晨突然停下转笔的手：“不会！” 他说得笃定，也给了乾元许多莫名的信心。

张子晨缓出一口气，嘴角勾起释然的微笑：“叔，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黑色签字笔啪嗒掉在桌面上，没滚到边缘就被张子晨扣住了。

机场里语音播报提醒到港乘客提取行李的路线。机械的女声充斥狭窄的候机厅，一旦走到中央，就觉得聒噪得耳鸣。

章桀背着乾坤给他买的耐克黑色书包，双手抓着背包神色怆然地转悠来去，才找了个空旷没人的角落坐下。

这么好的位置，怎么没人呢？一阵诡异的味道传过来，章桀正在翻找充电器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环顾左右，发现边上竟然是个卫生间。难怪没人呢。

他周身无力，急需闭目养神恢复元气，又懒得再挪动地方，就走与留这个问题挣扎了好一番之后，决定去厕所放个水出来再做决定。

等从厕所出来，章桀站在厕所门口回了半天魂，突然想不起来离家之前有没有给乾元留字条了。保险起见，还是给乾元打个电话吧。

咦？他没带手机出来吗？刚才明明才拿出来充电的啊。想起充电这回事儿，章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再跑去方才的位置上找，充电线和手机一并都不见了。

晚间值班的机场巡警帮章桀立了档，说调监控要第二天白天，他反正要凌晨才检票登机，就窝蜷在岗亭边上的长凳上将就了一晚。结果早上换了人值班，他又费口舌重新解释清楚缘由，才被准许看了监控。

“你且等着吧，有消息怎么着也得一个星期，这事儿急不来。”白天的巡警没打哈欠，大清早的脾气不好，手里的热水冒着烟，边上的三明治刚吃了一口：“也别报太大希望，你这种情况找回来的少。这都过去几个钟头了，没准已经被倒手卖了。在这儿签个字，留个联系方式，有消息了我们通知你。”

“都找不回来了，还留个屁啊。”

巡警嚼着三明治，大剌剌地说话，含糊不清：“走程序是必要的，万一找回来了呢。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快点儿的吧。”

“我手机丢了啊，你打给我我也接不到啊。”他气不打一出来，简直想跟巡警干一架，全靠那个“警”字把火压下去了。人家五大三粗肌肉发达，他打不过。

“补办个号啊。”巡警也不生气，耐心解释：“你留个紧急联系人也行，看着随便写一个跟你关系近的。”

一说紧急联系人，章桀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名字必定是乾坤。这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瘪着嘴黯然神伤，凭记忆胡乱写了乾元的电话号码。最后一个数字记得很模糊改了好几次也没确定写对没。

章桀自认倒霉，没等到消息就上了飞机。过后又转火车，叮叮咣咣一路十几个小时才开到边城，下车又是一个清晨。

等他踩在火车站的砖地上，新鲜空气钻进鼻子里，大脑清晰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这时候，章桀才想起来从家里出来之后，都没怎么吃东西，机场买的备餐面包一个也没动。好像水也没喝够，喉咙干得着火。

边城是个破落小镇，街面上也很萧条，在旅游书上末位都找不见影子。砖石铺的路面刚下过雨泥水坑洼，楼房低矮，成片连绵，间或隔着白墙灰瓦的平房，有的拎着水沟溪流，杂草丛生。

野狗也在街巷里来回穿行，身上脏得打结，跳进河里一阵扑腾，出来甩路人一身泥水。

“傻狗子，滚边儿去！”章桀跳出一米远，脚上还是溅上了泥水。田园犬回头睥睨，没把他当回事，悠哉溜达走了。

走出许久他才碰上一条人烟密集的街，浓烟滚滚的街边小摊兜售各种便宜餐食。他找了一家米线店，要了米线配粑粑吃。老板打量他跟外星人一样，还是把极不相称的两样东西放到了他跟前。章桀刚发完烧，又一直情绪低落，眼睛再馋也吃不下几口。他在竹木凳子上吃着饭琢磨行程路线，剩的半碗米线半根半根往嘴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