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斗竺的沿儿压低、扮作逃亡中的凉孤烟时,就作好了自己没个好下场的准备。公子倚阑终于知了他想做什么,阻止不了他,也不想离了他,这才有了这一幕。
“你干嘛医那些见利忘义的!现在被姓凉的追杀了吧!”
“可你也看到他们病得有多可怜了,我实在于心不忍啊……且我本就是想以孤烟的身份行善,在哪里都差不吧……何况那小女孩不是哭着求她父母和邻家不要说出去吗?你不能以偏概全的!”
“没事,大叔!你就由我来保护!”公子倚阑在阴暗的藏身处站起身来,他的血红眼睛散着两点光华。
九千谈听了这中二气息扑面而来的话,正无语着,便见公子倚阑两手手指框了个方形,他的指尖竟立刻流出了鲜红的光丝。
“虽然外面的凉氏人在方圆里内都布下了锁人功体的阵法,但这种术不需要功元!我妹妹独创的!”公子倚阑说着,极快地换了个两手间隔较宽的手势,那鲜红光丝便被拉成了个六芒星。他手位不变,打个响指,六芒星的六点迅速舞动起来,勾画出一个图案:“可惜我就算公认是天纵奇才,小妹的术也只学会了一点点!”
“那你也太可怕了,不是法师还学会了法术……”九千谈正想问这是干什么用的法阵,眼前突光影明灭,狂风乱舞,刹时间又尽数化为虚无。他已经身处那个他走到过的地方——离凉氏的包围圈远得很的一条鲜有人经过的小径。他跟公子倚阑一起从这条小径走去的那染瘟役的村庄。
公子倚阑又用他仅会的那点法术将自己变成了九千谈,也就是凉孤烟的样子,刚变完,凉氏的人便迫近到距他藏身处十丈远的地方。他们是有谋的家族,不贸进,而是令乐修奏起了一阙绝命心音。
这倒并不算难以忍受。公子倚阑召出长笛来,以沌心音攻外,清心音守内,自成阴阳,竟只身挡过了凉氏前来的所有乐修。
在功体被锁的情况下竟硬生生地吹出了杀曲,这实在值得称赞。但再天纵奇才,也挡不住任何别的攻击了——凉氏万机齐发,锋刃般的透明丝线直射入道路旁的矮棚,公子倚阑瞬间数百机丝贯身!五脏六腑被绞切着,他吐出血来,长笛落地。
“小垃圾们……!”公子倚阑视两臂上的机弦为无物,甩出双手,双手万机,扫过去将凉氏的机弦削得一根不剩。
啊哈,本来还变脸成凉孤烟了,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你们奈何不了我!大叔一定要崇拜我了!
公子倚阑咽血,拔着身上的机弦。血族的自愈能力奇强,他的伤口在咝咝地腾着白气复原。正得意时,外面呼道:“这里没有机关!进去!”
数柄剑刺来,他没挡住,利剑穿心、穿肺、穿肝、穿肠。
“他竟还活着,怎么可能?!”
“他的伤口在疾速愈合!箭呢,上箭!”
大叔,你可万万快点走,这群家伙……好可怕!
公子倚阑呕着红,麻了般的痛楚根根刺穿进他身体里,赤裸裸的疼教人无处容身,惨叫出来后,世界沉寂了。
静得悚人。
好甜。
芳辛。
甘美。
他的獠牙伸出了唇,前所未有的狂怒与狂欢。
血啊。
我该以那群人的血,涂红玫瑰,再放到他们的尸体上。谁让他们这样伤我。
九千谈等得全身都要烧起来了,几欲冲回去,正来来回回踱步时,突然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猛一转身乍见一双溢着血光的眼睛。
公子倚阑身上的哥特式衣服蒙了灰尘,干了的血迹沾在上面,枯萎的红残破得死气沉沉,玫瑰落在上面。一整张脸,几乎全是血,挂着鲜血淋漓的笑容。
“阿,阿阑……?你怎么了?!”九千谈箭步上前去看,只觉他像从中世纪的棺材里出来的。
“我很好啊。”笑答灿烂得瘆人。
“怎么可能!语气语态都完全不对!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我浑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公子倚阑从从容容地道,“但是我可对他们做了不少事——锁功体的阵,我一生气炸烂了,还玩了一会儿。你尝尝他们吗,大叔?”他优雅地欠身,九千谈这才发现他身后浮着个瓮,底下燃着幽蓝的火,瓮口垂下了一只人手和几缕头发。
“啊!你你你——”九千谈倒退几步,想说什么,但自己有什么理由说三道四?欲言又止。
“大叔你何必那个反应啊。身为饕餮,为何甘愿吃那些无趣的东西?”公子倚阑颇感乏味,转身,“呀,我知你想到什么无聊理由了。”
九千谈确实很想全讲出来,但他看着公子倚阑现在这个样子,一句也不忍说。
“不敢苟同。不管你怎样,我可仍未饮够血呢,再会。”
走了一会儿,忽然又转头笑:“但还是大叔做板最好吃了。”
九千谈揉了好一会儿眼睛,呆了很久,忽然卸了易容,取了纸笔留字:“别吃坏肚子了。我离开一会,给你做玫瑰饼。谢谢你阿阑。”
九千谈还没到那村就撞见了蔺朱砂,且是脸上僵着一抹诡笑的蔺朱砂。便问:“大人找到地方了?”
“是矣。虽然人不在,但某轩已被我扒了。”蔺砂微笑,“请允许我远远地跟着你帮忙。现在你就是我的餮吉样物,你去哪我就去哪。”
“……未敢不允!”
那个村中的人一个个病得皮肤生发黑,毫无生气。还没等九千谈开始走江湖郎中的套路,突然听见一阵喧闹。原本正打量着他这个没病的陌生人、各干各事的村人一下子全跑到了喧哗发出处,九千谈只好追过去,只见抚罂轩主正被一众村人团团围住。
“恩公究竟为何要走?!”村人们哀嚎。
“你们不要叫我恩公!凉孤烟救了你们,你们为甚反而出卖他?我后悔医你们!”抚罂轩主怒气冲冲地推着村人们要冲出包围的人圈,看见九千谈,一愣,随后递去个眼神,大叫:“凉孤烟!他们这样对待你,你何必还换个样子回来治他们?!我们走!”
蔺朱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她也有仰天狂笑的时候。她刚笑出声,抚罂轩主的白嫩脸便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自青变蓝,蓝而成紫,最后紫得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