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水暮蝉认出了疏勒，抬起手来对她道：“你从山脚旁观到山顶，好悠闲啊。”突然感觉手上被疏勒咬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想起她说过自己来自苗疆，沉声道：“怪不得这么都不告诉我你是妖。我还道你咬我是为了助我解毒，原来，不过是为了下蛊吗？”
“我不是，我没有！要真是那样我就不会告诉他我来自苗疆！再说我一直不告诉他我是妖，是因为我怕他赶我走！”疏勒朝凉孤烟哭诉，“还有还有，要是我只是要给他下蛊，却不给他解毒，他转眼死了，我下蛊有屁用啊！”
“可是当时我吓得只知化回原形重复念‘我不是我没有’，语无伦次，主人笑着说他要拿我泡酒解蛊！这不成啊！一来我怎么知道他伤口上什么东西在动，二来这是哪门子方法？！寮主，救我啊！”
凉孤烟不消多想：“其实，你所想到的，他大概也在那冲动性的质问后想明白了。那番话，不过是玩笑。那样的心比豆腐棉花都软的人，他做不出那种事。他现在身在何处？”
说曹操，曹操到。
水暮蝉脸上失去了以往看到凉孤烟时的笑意。他身上伤口遍布，血迹斑斑。收了扇，面无表情：“疏勒，回阁。”
疏勒从未见过水暮蝉这样，惊惶地看了看两人便跑。
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凉孤烟站起来，想着他累了，该给他渡去功元，把摇椅让给他，还要问问他打上巫山究竟想做什么。可都还没走近，水暮蝉冷冷地开了口：“我跟你在东流山多年，没有一日不在思量：我怎么会沦落到那里？”
凉孤烟滞住了所有的动作。
“且不过问为何我打上了巫山，战时我才发现，你之前伤我伤得太重了。而过来找你时，我便想到：你将毒箭捂进心脏不肯拔出的那半年，就是因为有那颗丹才不死，甚至在我拔出那箭后不久便伤愈如初、功体无损。我也讲过，你是‘怀璧’之人，”水暮蝉这才恢复他以前五分轻佻、五分自负的眼神，酒窝陷了下去，“这璧，我现在也求之殷切啊。”
折扇一晃，变作了疏影剑。
凉孤烟道：“你不必出剑。”
“哦？”
凉孤烟再也不发一语，脸色惨白。他抬起手来，以掌作刃，竟生生地剜进了胸口，划开了血肉。
水暮蝉欣赏般收剑摇扇，看着那伤口上鲜血涌出，他将手指捅进去，握住那颗紫光明盛的三千丹，淋漓残忍地扯出来。
“啧，这又是我讲过的‘多情’了。来，给我吧，”水暮蝉笑道，“若你不堪苦楚之折磨，我可帮你早一点痛快地了结你。”
凉孤烟将那犹滴着血的丹放在水暮蝉伸出的手中，摇摇头。
水暮蝉抛接着玩：“不领情，那便罢。”径自走了。 凉孤烟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无力倚到一棵树上。剧痛的袭卷其实还好，但是方才刚看见水暮蝉的眼神，便如坠深渊。他受不了。
不过，这个眼神好像才正确。
失了三千丹，第一只破出束缚的鬼从他胸口上的伤处脱出，紧接着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剥离出妖兽、神兽、戾鬼，绕在他身周、逆冲他的经脉，尽其所能疯狂地报复。
佛了佛了。
凉孤烟麻木得不想去管，更无力去管。全身筋骨寸断、碎裂。
极其应景的雨寒寒瑟瑟。
凉孤烟眼前物渐渐模糊，往上滑，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他倚着树软倒了下去。
淋雨真舒服。
看到地上漫开一片血色。
“啊哈哈哈！”抚罂轩主抱着蔺朱砂来摇来摇去，“朱砂，你知我刚干了什么好事吗？一次性控制了三个人的脑瓜子、将三千丹收入囊中，还间接掌控了凉孤烟所能掌控的所有妖鬼神兽！”
“哪三人？怎么做的？”蔺朱砂任他作乱。
“先是让蛇首咬了水暮蝉，那时水母须便钻到了水幕蝉的脑子里；紧接着他那小傻子侍女咬了他，想以毒攻毒。本来我没想到会有这一茬，打算要‘各种离奇’后‘送去解药’卖人情的，一见有人代我去了，灵机一动，便让水母须再冲到侍女口中，还扭两扭，这样水暮蝉便稍对她有疑心了，蛇首的锅被她背了一半。”
“然后水暮蝉被我控制了，去取凉孤烟的三千丹。我是水母又如何？没有心，我挖一颗来；修行难，我换一颗丹；体质弱，我还有不少计划。”
抚罂轩主伸个懒腰，接着道：“水暮蝉刚开始索要，凉孤烟二话不说就伸手挖出来放到他手里，过不了多久便会被脱离了三千丹的约束的奴隶们折磨死，我的水母须将乘虚而入。好，暂且放下这边。现在水宗主已经完全无意识了，正机械性地执行我的命令，我方才让他回了巫山，把丹扔进我早早准备好的树洞里——啊哈！你看什么来了？”
树洞里贴有偷换空间的符篆，将三千丹直接送到了抚罂轩主的手里。
“可以的。血不沾手，东西到手。”蔺朱砂夸赞道。
“好了，这边也暂放下，回转凉孤烟那边。水暮蝉刚得知巫山对凉孤烟不利就打上了巫山，那待他发现凉孤烟死了，大概会拼命让他活过来吧。”
“琉璃衣，”蔺朱砂明白了，“那可难弄得很。”
抚罂轩主道：“嗯。我已跟尹棋灯约好了，凉孤烟一死，尹棋灯便会动用起当年允诺凉孤烟做隳世玺的副主人时订的主仆契约，把他的魂魄收回，再塞回他的躯体里，他整个人都会为我所用。”
“但我还是控制着他行事，以免到时撞见必定会闹出不小动静的凉孤烟，只要让他有寻找琉璃衣这样的潜意识就够了。”
“凉孤烟上次封玺以后，正道也未曾有法子用那玺，除了身为正主的尹棋灯，也没人使得了。只要尹棋灯想要把身为副主的凉孤烟施的封印冲开，马上就能冲开。“
“届时，玺便会被尹棋灯送到凉孤烟的手里。而凉孤烟已经成了我的傀儡，我会给他保留那么点思想，让他僵僵地想：我骨头断了。我要换骨头。换副好骨头。我要找却尘骨。”
“我这腔肠动物没骨头，修行可吃亏了，一直想要副好骨架呢！”
蔺朱砂问道：“可他筋骨断碎，怎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