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棋灯刚把一只讹兽的魂驱走,正愁这修成人形的讹兽比起司胥还是差得远了,司胥可能要拖个苦瓜脸嫌弃好一阵。忽察觉到有人来了,一看,是凉孤烟。
他哭丧着一下坐到地上:“小祖宗,你又来找我干吗?”
凉孤烟只是看他。
尹棋灯想起来了:“哦,对——那帮我把这东西的脸削成司胥,啊不,抚罂轩主的样子吧。现在便把所有记忆还你,只是再也别跟我扯上关系了,我之前只是习惯性留一手。”
指尖蹿出一缕金光蹿入凉孤烟的额头。刹时,那些水氏亡者、尹棋灯的欺骗、惨死泯然狱的水暮蝉……悲怆如斯,搅浑了脑海。
折扇抵上他眉心原本点着朱砂的地方,锁眉紧闭目片刻。
水暮蝉立即上前顺他的背:“阿浔,你能平静下来的。”
凉孤烟道:“对不起。”
水暮蝉轻将他抵额的折扇拔开,抚平他紧锁的眉际,沉声道:“陈年旧酿,现在给我放下。从今往后,我来护你。”
尹棋灯干呕,绕到树底下自己凉快去了。
华雨客横刀挡下迎面削来的假寐,疏影直向他颈后袭来,他重心下坠顺势一记长腿扫向凉孤烟。双剑齐出甚紧稠,假寐疏影契无双,纵是司命也受制。逼命一刻,华雨客本有反击之机,突有一长枪挑来,巧将刺眼阳光自刃端反射向他眼,又疾疾击其咽喉。
华雨客转刀凝气,划开枪与疏影,却短时内对假寐无可奈何,于是心脏一凉,受创。
凉孤烟刚将剑抽回,水暮蝉已把华雨客两腕划开深口,蔺朱砂的长枪已贯穿华雨客胸口。
这自然是我们抚罂轩主干的好事。讹兽这种妖兽一撒谎,谁都会相信。抚罂轩主换了讹兽身体,又本来就天赋异禀,要骗人简直比吃饭动手指都容易。再加上水暮蝉本就记恨着夺走了琉璃衣的华雨客,更易被忽悠。
华雨客负重伤,瞬身离开。
“未能将其封杀,啧。”疏影化回折扇,被水暮蝉持着敲了敲手心。
“不差。他是仙。”蔺朱砂的戎装变回齐胸襦裙。
仙可不会这么容易死。华雨客倒在地上吐血时意识可清晰得很,还看见有个紫乎乎的人奔过来:“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还好。”是真的还好,躺个十天半月,接好经脉,便不妨事。尹棋灯却还要把他托起来,左洒药粉右扎纱布的,“你看我一直跟你讲不要再搞什么事了,安安分分平平静静,与我同行,游遍江湖,有哪里不好?!”
华雨客受不了关心,把他一推,咽着血站起来:“你又怎知……那里好?你可知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随你乘舟游?我已快要……咳,快要找到路了!”只要将那十方图上的鬼画符和图景破译出来!
华雨客极想给尹棋灯好好解释一番和琉璃衣的用处和自己如何拿到的琉璃衣,就算告诉他这事损了司胥不少,整得他发火也没事。不能再拖了。可是愈想快些说话,就有愈多的血从肺里剑伤处涌上来,呛着堵着,尹棋灯急急给他敷伤渡功元顺气,正此不妙的时候,极远处渐逼来一人面虎足猪牙的巨大凶兽。
“咦?那不是之前被我收服的梼杌吗?它怎么可能——哦,原来如此,呵呵。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嘛,”尹棋灯轻蔑道,“不会用隳世玺的人,得了又有什么用?之前尹浔把玺封得好好的,他们偏要去用,好了啰,压不住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这事倒不该由他们收场,报应来找的人是我,我也只能……祭起万焘殿了。
背起华雨客御兽速避时,心知大事不好了。十万终于挣脱控制的发了飙的妖鬼神兽,其贲发的仇很怒火若不能被压制……
“渐离驿,有些像重新开花的杏树。”凉孤烟淡笑着这样道。他其实很少笑。
“岂止?我眼里,这片片枝上,已经开始坠杏子了。”水暮蝉揽过他的肩。
话音刚落,两人面色忽一凝,齐齐出剑,正刺穿身后毫无预兆地俯冲下来攻击他们的瞿如的要害。那瞿如被挑刺中了心脏,垂死挣扎,其左爪上分明有一枚隳世玺印!
“怎会如此?”水暮蝉看向凉孤烟。
凉孤烟叹了一声。他除了一开始炼三千丹时杀过几百纯是祸害的妖鬼,从未再屠过一只妖鬼神兽,自以为算是有慈悲之心了。
“我……有滔天大罪,正道在这方面没有错。”
他看了看那频死的禽的眼晴。悲恸裹着怨恨张牙舞爪,恨不能以目光为刀将眼中的凉孤烟——这个奴役了它五千年的人,割碎作齑粉。
水暮蝉举剑,极庄重地刺下。那一刻他感知到了,乘黄、英招、朱厌、五奇鬼、画皮、希有、毕方、伤魂鸟、疫鬼、庆忌……乱舞咆哮。这神州终于又鬼兽横行无忌。
“是尹氏继被灭族后另一个应得的报应。”
水暮蝉顿了顿,摇头道:“应是水淮想用那玺。他接下来,必会为转移舆论而将事情推托到你身上。”
“无须管他们,”凉孤烟忽一转头,“老祖宗,来找我共患难?”
迎面走来的人正是尹棋灯:“那是,你可是得了我真传的。夺回隳世玺,祭起万焘殿,收拾这一万年的残局吧。”
凉孤烟颔首。毋须多言,曲初便早已为曲终伏笔。
尹棋灯转身:“那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