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喝多了。
短短数分钟时间里,这已经是送进来的第三个。
这人腮边还挂着黄色的浑浊物,拉过元迟的格纹衬衫,往脸上胡乱抹一把。
“靠。”元迟满眼嫌弃的把这人推开,从他手里扯回已经被沾污的衣角,拧开水龙头一顿猛搓。
“元迟,三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不待见我,咱那事谁也别赖谁......”坐在瓷砖地上的李卞还在迷迷糊糊的瞎扯。
谁也别赖谁?也许不该来参加这个什么高中聚会,遇上这些不知悔改的刺头,还真就得活活憋出内伤来。
元迟没兴趣听,连瞪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才刚走回包间门口,后面跟上来的李卞趴在他的肩上,下巴贴着元迟的脸暧昧的蹭,“生气了?”
呕吐物的味道冲进鼻腔,元迟甩开他的手,脸上的嫌恶不遮不掩,“滚!”
其他识趣的人把李卞拖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元迟怎么这么暴躁?以前挺温顺的。”
“没看见他脖子里的勒痕,据说他精神有些问题。”
“我听说他高考之后就休学了,因为……”
元迟觉得天花板有些晃,小心的扶着桌面,又小幅度的晃了晃头,一头倒在印花桌布里,放空双眸。
他眼前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一个后脑勺愣是看出两个来。大概是被那家伙气晕了头,元迟思忖着。
“换地方了啊,下一站KTV,我请客!”
得了,全是些万年不变的聚会节目,惹人厌烦。
元迟只想静静地坐会儿,伸出手隔空抚弄白汀后脑勺的尾发。
“走啦走啦……”李卞把他从椅子里拽出来,不管不顾的圈住脖子就往外拖。
该给他哥元迅打个电话了,告诉他,李卞又飘了。
一伙人哄闹着出电梯,班长仔细清点人数,数了三遍都是十九个,包括他自己。
“白汀还在睡觉吧。”
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冰山汀哥还能有人惦记着。
“啊,不如这样,大家先过去嗨,我回去找白汀,再过去和大家汇合。”没等班长开口,元迟主动提出来。
一群人没意见,又哄闹着走出大厅。元迟长呼一口气,可能是脖子被李卞勒了太久,瞬间呼吸都畅快不少。
他三蹦两跳跑到包间,手脚麻利的服务生已经把狼狈的战场收拾妥当,有年轻的小姑凉想拍拍白汀的背,被元迟抢先拉住她的腕子,“再让他睡会儿。”
趴着睡觉的白汀又换了一遍姿势,改用额头对着元迟,薄唇轻启,鼻梁高俊,连那两扇浓密眼睫下映出的弧形阴影,都能轻而易举的牵住元迟的视线。
倒是身上的卡其色T恤从高三那年穿到现在,领口磨破变形,袖口卷曲,纯棉质地,摸上去手感如记忆里一样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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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月假返校的第一次晨训,元迟坐着他爸的宾士车早早到校,卑微的转学生一心想给老夏留个好印象,虽然老夏并不敢怠慢他。
许是他真没睡醒,连睁开眼皮都费了好的劲儿。直到瞄见白汀穿着这件T恤,从长长的台阶上跑下来,那一分钟似乎被无限拉长,重复。
瓦蓝的天空里盛了几朵纯白轻盈的棉花团,白汀也像一团暖心的棉花塞进元迟的身体里。
喔……好一朵暖心的软棉花。
“早,汀哥。”元迟送上一个恬不知耻的傻笑,冲他挥挥小喵爪。
“哦。”白汀举起手臂慢跑穿过他身边,嘴角轻轻扯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抹笑,元迟一定坚持把它理解为“邀请”,于是他癫癫的跟着跑进海蓝色的塑胶跑道,甘心被眼前的软棉花晃得心乱如鼓。
他仔细考虑过,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帮人作弊总归是一件三观严重扭曲的事,身为社会主义好青年,有必要和他聊聊事情的严重性。
“你为什么帮李卞作弊?”元迟扭头问的不带犹豫。
白汀被问的一脸茫然,不置可否的默默加快脚步,瞬间冲到队伍的最前面。
这个问题当然很尴尬,但元迟就是想问清楚啊。
“你这样太不对自己负责了,汀哥,”元迟好不容易追上软棉花,才跑了20秒,他就呼吸急促,说话费劲,“你要……考虑……清楚啊……”
你这么不识趣,我只能再躲。白汀继续加速,眼看着把高三(7)的一众精神不振的同学甩的越来越远。
软棉花怎么听不进劝呢?哎呀,还跑这么快,我也不能输!元迟心想着,我就算拼了命也得陪着软棉花。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啊,看看元迟和白汀的劲头,同样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你们不觉得羞愧吗?”身后传来老夏适时宜的训斥。这机会抓的那就一个快准狠,也难怪人家40岁不到就做了教导处主任。
5圈2000米结束,元迟筋疲力竭的屈身用手肘支住大腿,扭头望一眼白汀,他的T恤胸前俨然濡湿一大片,也正叉着腰大口的匀着呼吸,刚接上元迟的目光,立刻挺胸直背,准备大步逃开。
“我说的你听懂了吗?高考可是一辈子的事,你成绩……”
穷追不舍的元迟紧跟着白汀又一路小跑,穿过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泥篮球场,等冲进那片万年长青的小叶榕树荫下,白汀终于憋不住,回头瞪着元迟。
可跑死我了,汀哥。
走在风口里,元迟隔着黏腻闷热的校服裤子,攥紧裤兜里元迅早上塞给他的那包纸巾,犹犹豫豫的先抽一张递到白汀手里,“风大,擦擦汗。”
白汀胸前的衣襟里灌进了风,鼓得高高的,像是要被风带走,可是嘴里的话半分也不含糊,“别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