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路非的部下们通宵审讯了区长一行人,而路非带着陈情随意找了一个房间休息,等天亮后再开。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路非环视一周,对陈情说:“这里不安全,你跟我睡一起。今晚就将就一下……睡觉时候不要脱衣服了,明天回去好好地洗漱休息。”
陈情点了点头,他只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有些单薄的长袖。
路非去阳台抽了支烟,看着楼下沉沉的夜色发了一会儿愣,不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映红,他比其他人更为敏锐的五感清晰地感知到,从空间裂缝里,流泻出的黑暗力量和浓厚到简直快要实质化的恶意。
凌非吸了口烟,打开随身光脑,拨通了褚蕴的通讯码——他的人已经修复了通讯网络。
而此时,褚蕴正裹着大衣坐在一幢废楼的天台上瑟瑟发抖,她的面前是放在野餐布上的十只烤鸡(路非指定要带的)和一台看起来像是收音机的老式手提机器。
她现在正在路非老家的旧址,这是她短短几日里第二次来这地方,可谓是熟门熟路。
饶是她胆大,一个人呆在这漆黑的楼顶也不免有些背后发冷,也不晓得上次这两个祖宗怎么能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这时路非的语音通话过来了,只说了一句简短的话:“打开播放键。”
褚蕴打开了光脑的手电筒功能,照着那台老式机器看了半天,勉强找到了一个像是播放键的按钮,按了下去。
——什么声音都没有。
褚蕴以为自己按错了键,正想重新察看时,一阵清越而高亢的吟叫声从这台老旧的机器里传了出来。褚蕴也自谓博学多闻,可她并不认为这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发出的声音。
她仔细分辨着,觉得那像是两个音节在不断地重复,机器滋滋运转着。
另一端,路非却很满意似的说:“辛苦了,你这次任务完成了,所有东西留在原地,马上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
挂断通讯前,路非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吸了口烟,意味深长地好心补了一句:“记住,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回头。”
褚蕴满心疑虑,但是她向来是路非的命令优先,她迅速地站起身,跨上一辆刚配给她的飞行摩托,发动引擎便走,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暗红色的车前灯如同一把染血的尖刀,划破了浓重的夜色。
这时褚蕴感觉背后有一阵隆隆的风声,她刚想回头看,想起路非说的话,赶紧埋头猛踩一脚油门,摩托如同一根离弦的箭似的,化做了天空中小小的一个光点。
这时候,废楼旁,一只像鲸鱼的巨兽盘旋在半空中,它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嘴便咬烂了那只老式收音机。
这时另一只长得有点像狮子的黑色怪兽从鲸鱼的背上跳下来,它看到了旁边的烤鸡,大嘴一张,便把烤鸡吞进嘴里,吃完后还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味了一下,舔了舔爪子。
这时天空中闪过雷电,那头像狮子的怪兽朝着雷电的方向凌空扑过去,一道雷电劈中了它,它的身体竟然在雷电中霹雳作响,闪着一道道蓝色电光。
然后,它的体型越来越大,像充气娃娃一样迅速膨胀,甚至远远超过了那头像鲸鱼的巨兽。
它四爪轻巧地踏在波浪上,如履平地一般。另一头巨兽跟着它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
路非挂了通讯后,抽完了手中尚未燃尽的半支烟,进房间后顺手从里面反锁了阳台门,在门窗旁安置了用来防范不速之客的人体识别光网,这才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掀开被子躺在了少年身旁。
平日里这些都有保镖来做,但他今天走得急,带的全是军人,军人善于服从命令,小事上却没这么细心周到。
陈情下意识地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点空间,路非轻声说:“不必。”
他长臂一捞,很自然地把陈情搂在怀里。
“下次不要乱跑了。”他又强调了一遍,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睡着,义正严辞地给小娇妻做睡前教育工作。
“……嗯。”陈情用鼻音轻轻哼唧了一声,额头隔着布料顶在男人手臂上,乖巧地完全不像白天偷骑摩托闯关的血气少年。
男人的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但是并不难闻。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叹息一般地在少年耳边响起:“听,暴风雨来了。”
迷迷糊糊中,陈情觉得有一个很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像是很珍惜似的,却又无比炽热滚烫。
他想睁开眼,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更深的梦乡之中。
…………
那天晚上陈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块宽大的石板上,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他听到女人疯狂的大笑声。声音很近,似乎就在他身边。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躺的地方像是一个祭坛,一个黑发女子站在石板旁,她身体微微侧着,双手高举,捧起了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女子的眼神狂热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那竟然是一个婴儿,像是刚出生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身体,血从婴儿身上流过女子的双手,更多的血则是滴落在了地上。
即使只能看到大半张侧脸,依然能断定这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她脸上有着一种神经质的笑容,即使是这般扭曲的表情,也并没有损害她的美貌丝毫。
她就这样疯狂地大笑着,双手紧紧掐在婴儿的脖颈,婴儿的皮肤已经发青发紫,似乎已经窒息,骇人的笑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陈情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映入他眼底的却是一具女性的身体,只穿了一件长袍,长袍已经被撕碎,身体几乎赤果着,腹部不知何时被人从中刨开,露出血淋淋的内脏和白骨。
这时女人完全把脸转向他,一双眼睛宛若绿莹莹的鬼火一般,美丽而恶毒。
“你孩子的命,我收下了……接下来,死的就是你。”
我的孩子?
他尚未意识到女人话语里的含义,便被一股巨大的悲恸感淹没了,他简直心神俱碎。
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意愿,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口中溢满了鲜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把婴儿用力摔下地。
这时,虚空中一个黑影出现,两条有力的手臂抱起他,“走!”
那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似乎又很熟悉,陈情还来不及细想,他便醒了。
床头亮着一盏灯,另一半被窝是温热的,像是睡在那里的人刚才离开。
陈情揉了揉眼睛,梦里的景象迅速退潮,就像一张画泡在水中很快就褪色,最终变成了一张看不清原来图案的纸。
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穿过亮着蓝光的人体识别光网,拉开了窗帘。
天还未亮,狂风过境,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沿上,远处的天空似有红光,他再眨了眨眼,那红光就消失了。
果然,暴风雨来了。
与此同时———
73区附近的海岸边,两个黑影从海里走了上来。他们的身高差距悬殊,一个像是成年男子模样,而另一个则不过到他的腰间,像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他们手拉着手,借着暴雨的遮挡,一路走到了海岸边。
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随即又被狂风和暴雨抹去。
“终于……要见到母亲了。”
………
第二天陈情很早就醒了,他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到会客厅,发现路非和他的部下们坐在用两张长桌临时拼成的会议桌旁开会。
其中许多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的神情。
“吸血狂的资料整理出来以后直接提交给凌正……褚蕴你的媒体公关稿那边准备好了没……林宗达你负责去安排难民疏散。”
路非背对着他,简洁明了地吩咐着属下。
陈情安静地在路非旁边坐了下来,路非让人给他准备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处理繁忙的公务。
等陈情喝完了第二杯咖啡后,路非宣布散会,他侧过头看了陈情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陈情微微点了下头,路非像是不经意地说,“你朋友元一失踪了,你离开后,医院突然起了大火,监控也被破坏了,我派人去找,但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他没有告诉陈情医院的异状,那并不是一些愉快的记忆。
昨晚等陈情睡着后,他独自去了一趟医院,那里已经成了废墟,却熊熊燃烧着暴雨也无法浇灭的火焰。火光中影影绰绰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虚影。
他知道那个世界里有三轮永不落山的血月,异乡者们在荒芜的大地上流浪、争夺着虚幻的权柄。
即使是明亮的火光也无法映亮路非幽蓝色的眼底,他站在火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
那句话不属于此世的任何一个语言体系,音律却无比优美而清晰,又似乎带着无尽的怀念和伤感,像一句迟到的道歉。
然后……灰烬中的火无声地熄灭了。
……
对于元一失踪这件事,陈情却像是毫不在意地说:“他大概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吧。”
从那日起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元一的名字,就好像彻底遗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朋友,他曾为了这个少年和另一个女孩子奋不顾身地穿越了65区的封锁线。
这时候,一个红褐色头发的部下匆匆走进来,他是路非的得力部下,叫周函羽。
身材高大的男人躬身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桌面上,“殿下,我在书房的保险柜里发现了这个。”
几颗晶莹剔透的蓝色药丸躺在证物袋里,路非拿起袋子,对着光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肆意的笑容。
他轻声地说:“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他把证物袋交还给周函羽,顺口问道,“你和林宗达审得如何了?”
“桥本治是林宗达负责审的,基本都招了,吸血狂的那些案子都是他指使的,不过姜鹏的来历他倒说不出个所以来,另外一个负责毁坏监控的人他也没见过,平时都是通过网络联系,我们正在追查对方的号码……
那个叫姜鹏的嘴倒是挺硬,我动了私刑才问出之前的几桩案子,我看他后半夜像是毒瘾犯了似的,就让人把他捆了起来,他零零碎碎说了一堆胡话,这是口供。”
周函羽点了下光脑,传给路非一个录屏文件。
这是他们放在房间里的监控器拍下的画面,路非看了眼时长,按下快进键,对陈情道:“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先出去转转吧,我这边还要一会儿才完事。”
陈情看了眼屏幕上对方丑恶的嘴脸,想起昨天当面对他说的那些恶心的话,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为佳,便走出房间,在这座楼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
众人似乎都在各自忙自己的事,井然有序,看到他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头打个招呼,礼貌十足,也距离感十足。
他不知道经过昨天的“夜捕”和“共寝”事件后,自己在众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类似“皇子妃”的敏感位置,谁没事敢去和皇子殿下的心头肉说话。
这种诡异的局面一直维持到陈情走到后花园的时候,一个金发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他打招呼:“小家伙,你好。”
陈情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心想这称呼还真是新颖。
男子有着和路非相似的金发,只不过颜色更暗一些。他的五官如刀刻一般立体,留着性感的络腮胡。
“我是褚蕴的哥哥,褚望。你大概不认识我,不过昨天殿下派我跟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