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望说着,朝他翘了个大拇指:“你可真行啊,听说你是骑着摩托一路闯进来的,车技不错。”
陈情这才想起被他丢在医院后门的那辆摩托车,路非好像很喜欢那辆车:“那辆摩托我放在医院后门了……”
“那辆摩托没做过防辐射处理,带不回73区的,不过你不用担心,那家厂牌其实是殿下自己的产业,他要多少辆就有多少辆。”
褚望大大咧咧地说,不小心揭了自家主子的老底。
陈情想起路非当时说的,“设计的时候我也有参与,所以厂家送了我一辆试驾。”
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又觉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帝国三皇子好像有一丢丢可爱。
陈情说:“他可没告诉我这件事。”
褚望豪爽地笑了,说:“殿下就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说着,这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脸上露出了几分扭捏的神色:“说来真是惭愧,我才知道殿下前两天让我来65区找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朋友……我在医院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遭到了严重辐射,我自作主张没有移动她。她的事……我很遗憾。”
陈情愣了一下,没想到路非暗中还做了这件事,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没关系,人各有命。”
“想得开就好,你还年轻,以后失去的东西还多着呢。这可是来自前辈的忠告。”褚望拍了拍黑发少年的肩膀。
砰!!!
一个烟灰缸横飞出去砸碎了会客厅精美的拼花玻璃窗,而罪魁祸首则面无表情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冰冷的怒火笼罩着整个房间。
周函羽自觉不是神经纤细的人,也被路非这阵仗吓了一跳。
他们刚才明明很正常地在看监控,姜鹏被毫无美感地绑在铁皮凳子上,一边涕泗横流,一边张口说了些胡话,什么“我明明吃了他,他怎么还活着”之类的话,殿下的脸就越来越黑。
当对方说出“我把他心脏挖出来吃了,实在是太美味了!”这句话时,周函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生生捏碎了自己的光脑。
这可是硬度堪比钻石的材质啊。。
周函羽震惊地看了一眼路非白皙修长,毫无伤痕的手。
路非看了一眼周函羽,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说,“这段监控所有的备份都销毁,桥本治应该就是用保险箱里的那个药控制姜鹏,你给姜鹏一颗,今天继续审。和陈情有关的案子你知道该怎么写报告。”
“是。”周函羽躬身道,对于殿下的命令,他从来都不需要质疑,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路非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周函羽正想上前替他点燃,路非摆手道:“不必。”
他含着烟,却半天没有点燃,修长的手拿起了黄金做成的烟灰缸,光亮的表面映出了男人冷漠的眸子。
“砰”,一声,烟灰缸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杀气腾腾的抛物线,从外地运过来的拼花玻璃窗碎成了无数斑斓的碎片。
周函羽看着路非难得发这么大的火,安静如鸡地垂手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路非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想起房间里还有个受到惊吓的属下。
“那个药,”路非指了指周函羽的口袋,“审完后全部给他吃下去。”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血腥的笑容。
“人死了以后,尸体送去给凌正。”
后花园里,陈情忽然想起昨天元一说的话,他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表世界吗?”
不知为何,褚望和褚蕴一样,给他一种十分亲切的熟悉感,平时不会和刚认识的陌生人说的话,这时候却轻易问出了口。
因为他们的距离很近,陈情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褚望的脸色变了,就好像勾起了十分可怕的回忆,他说:“你从哪里听到这个的?”
“我听元一说的。”
褚望沉吟着,想起昨天那个离奇失踪的红发少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不要吓到了这个纯洁的黑发“小家伙”。
“他都说了些什么?”
陈情回忆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句话就像一个无形魔咒,烙印在他心里。
“他说,在表世界,你只会记得真正对你重要的事。”
“就这些?”褚望显然松了一口气。
“不然呢?”陈情奇怪地看着褚望,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
褚望琢磨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顺口道:“表世界的事,你要自己去问殿下,我没有权限告诉你。”
“你去办事吧,我来跟他说。”
不知何时,路非无声无息地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出现在他们身旁。
褚望简洁地应了一句:“好的,殿下。”
临走前笑眯眯地对陈情说:“小家伙,下次见啊。”
要不是顶着皇子殿下的眼刀,他甚至想伸手摸一把少年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头发,手感一定很好吧。
路非看出了部下的心思,心里暗暗好笑道,要是你知道这个“小家伙”的真实年龄,岂不是胡子都要吓掉。
他一边腹诽,一边伸手握住陈情的手柔声道:“还生我气吗?”
陈情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路非如是说。
他们去了医院,半路在街道上遇到了一队士兵,制服却不是陈情昨天看过的那种。
这些军人大约有百人,穿一身纯黑军服,肩章是一个用金线刺绣的龙图腾。
看到路非过去,军人们齐齐敬了个礼,让开一条道。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他们像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毅的表情,容姿端正。
“这是我的私军,”路非随口道,像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谈论一个足以让整个浮空城震惊的秘密。
“他们的头儿是褚望,就是刚才你见过那个络腮胡。”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医院,然而陈情却已认不出来,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那栋残旧不堪的建筑,很清楚这并不是他昨天看到的那一幢。
路非说:“曾经有些学者提出过,我们所在的世界,可能只是某个人的幻想现实。而在这幻想现实里,藏着一个更加黑暗、血腥的世界,它是某个人内心阴暗面的折射,有许多非常糟糕的事物。”
陈情依稀觉得这说法有些耳熟,他很认真地继续听路非说。
“我们先假设这个说法是真的。在通常情况下,里世界和它外面的这个世界,我们姑且称它为表世界好了。大部分人所处的世界是表世界,当一个人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时,他可能就会跌入里世界。但通常情况下,表里世界互不相通。
……后来,有人发现了一些通道,可以进出表里世界,这些通道就叫做‘门’。制造‘门’需要极大数量的怨气和死亡。”
路非握紧了陈情的手,轻柔地说:“现在,这座医院本身就是一扇‘门’。”
“‘门’里面有什么?”陈情试图往里面看,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一些因为在黑暗中呆了太久,变得极度疯狂的怪物。”路非淡淡地说,他湛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医院周围破旧的铁丝网,和更远处的山坡上,那些因为辐射而变成红色的树林。
一片死寂。
再开口时,路非的声音与以往的都不同,低哑的声音里,罕见地混杂着忌惮,不屑或是恨意,而在这些浑浊的情绪表面,笼罩着一层无法忽视的、浓厚到几乎快要实质化的杀气——针对着那个神秘的世界。
“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太多,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你绝不能踏进任何一扇‘门’……里世界里无论有什么,都是想要杀了你的。”
闻言,陈情低头掩住自己阴鸷冰冷的眼神,微微皱眉如笼中困兽,无声地在虚空中发出嘶吼。虽然他记不得自己过往种种,但他相信自己并不算是个有耐心的人。
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笑容,心里陡然翻腾起几分戾气。
看吧,又来了,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
而那个知道他过去的人显然就站在他身旁,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自己是全然信赖着那个人的,然而残存的理智又无法彻底说服自己的内心。
路非一直留心观察他,见状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我了?”
他的手仍然紧握着少年的手,有着翠绿色眼眸的少年抬起眼直视着他,直白道:“这几天我恢复了一些记忆,可是那些记忆里都没有你。皇子殿下,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非闻言心中大恸,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情绪,他仍是十分温和的语气道,“你不相信我也罢,可是这段时间我为你所做的,确实没有存着丝毫欺瞒的心思。只是有些真相……你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我真的很害怕……会再一次失去你。”
路非垂下眼睛,睫毛长而浓密,俊美如古代神祇的雕像。
此刻,这个贵为帝国皇子的男人甚至是有些卑微地在祈求少年,“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我可以忍受你质疑所有事情,除了我对你的这份感情。”
我知道。陈情在心里回答道,这就是这让我最困惑的地方。
我们的人生轨迹看似毫无交集,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来如此深爱?
他不否认路非对他的情意,那样深刻而不可错认的炽情,出现在素来冷漠傲慢的男人眼中,便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不是萍水相逢或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形成的,而更像是经年累月下来累积的,如同火山口里流淌了千年的岩浆,一经迸发,便足以毁天灭地。
这样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他费尽心思,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或者说,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对方有所图的?
陈情的脸上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冷酷,眼神锋利如冬日冰原上的夜风。他知道自己是在逼迫那个男人做出违心的决定。
平日里总是一副乖巧模样的少年,轻轻地一点一点抽回手,声音低柔又强硬,“我知道我们或许确实认识了很久,甚至有着亲密的关系。可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自己所拥有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吗?
谁可以相信,谁又不能相信呢?
——除非你告诉我真相。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无解的结局,只有知道了真相,被蒙住眼睛的人才能放心伸腿走向前方,无论是平地还是泥沼。
落足无悔。
而他面前,那个高大俊美的金发男人脸上,几乎是带着歉意地,露出了柔和而不容置疑的神情。
“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的命也是你的,但是请允许我把这个秘密再多留片刻……想起全部的回忆并不会让你过得更好,它只会让你无比痛苦。”
“请原谅我的自私。”男人伸手,修长白皙的五指梳过少年柔软的黑发,他微微施力,法术的光芒一闪,毫无防备的少年顿时陷入了昏睡,身体无力地滑落。
路非顺势把少年抱在怀中,深吸了口气,按了下耳麦说,“准备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