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颀停顿几秒:“会。”
“我可能不会,时光真会倒流的话,咱俩就拜拜了。诶,不过说来,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这个工作,整天顶着满头黑线,莫不是被他们给气的。”
看来刚才的默契是错觉。明颀咳了两声:“知不知道什么是来自重点班的凝视?我带的学生都特别争气,我满头黑线,也全都赖我自己。别试图以你的浅薄的认知来还原故事真相,听上去很蠢。”
风动,两人被掀得头发纷飞。
放好拍子,邓吕宪又去换了衣裳,一起往食堂走。跟田径场上去,柳树临的小道上情侣众多,一对一对地靠坐在长椅上,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看到他们,略略有些惊慌。邓吕宪做了个“不要在意,请继续”的手势,一边说:“幸好是被我们撞到了,要被将军肚苟主任看到了,不知道怎么一顿好收拾。”
小情侣们连连点头,把手背到身后。
明颀充了卡,邓吕宪坚持要请他。于是一起点了堆油炸食品,要了两杯双皮奶。他是实实在在的“饭友”,又不只是饭友,明颀跟他铁,因为对他没另外的心思,心里没鬼,也不需要掩饰什么。
但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莫名觉得今天周围多了很多双刨根问底的眼睛。那些眼神之深沉,简直是要当中把他见不得人却根本不存在的那点勾当给挖出来,扔在地上示众。
他寻思着邓吕宪有什么事瞒着他,问道:“我没跟你怎么吧?这些人怎么回事?你跟人说什么了?”
邓吕宪骂了句双皮奶太腥,答道:“天知道,我可没毁你贞洁。”
“……”
“话说,你跟江夜睡过了吗?”
明颀当胸一口老血,筷子在盘子里一滑,差点顺势以光速飞将出去,他整理好情绪,才说:“没有。”
“没有?你禁/欲呢这是。”
“不是我,是他。他觉得纯洁的感情里不应该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接个吻他能脸红半天,我露个锁骨他都能流鼻血而亡,给他机会他又……”
“所以你就压制着自己的非分之想了?”邓吕宪满脸八卦,“他怎么能这么封建?我也许可以帮他启蒙一下。性教育启蒙,这个我有经验。”
“住口吧你,不许带坏孩子。”
“说实话吧,你没地方纾解,我很替你难受,大龄剩男。周末去逛窑/子吗?帮你找小哥哥,大转盘那一带都挺不错,皮肤好又年轻懂事,就是贵了点。不过我人缘广,知道一处,包夜只要一千。哦,那是小零,top难找,可能要贵点,我可以帮你问问。”
“……你真是身经百战。你女朋友还理你吗?”
邓吕宪吹吹头发,明颀会意:“又是个一炮散?”
“什么叫‘又’?”
明颀:“别狡辩,你干的缺德事还少了?”
邓吕宪只能奄气:“我决定节制了,我怕得病,劳资还想多活几年呢。”
“哟,你不是崇拜什么娱乐至上吗?服务业搞头很大的,刺激消费,你别退步了。”
饭间话题自从引到这个点上,就越发没有消停的迹象。
邓吕宪:“老了老了,我不行了,都没意思。跟沙雕视频看了就忘一样,事后想起来简直是浪费,可耻的浪费。”
明颀转了转眼珠,心情好了很多:“你这是……看上谁了?”
“唉——”邓吕宪不答,反而问,“可以讲讲你的感情史吗?我取取经。”
“不能。”
“求你了,就一下下。”
“我的野史残卷,有什么好听的?”明颀白了他一眼,“算了,你要听我就跟你说说吧。”
“嗯,好嘞,你谈过几个?”
“四个。高中一个,大学两个,还有江夜。大学那个苏祁你认识。”
“对,你指给我看过,你俩渊源还挺深。”
“但我俩不是同一个学校,以前他老坐飞机过来看我,我还觉得挺感动。现在想想,没感觉了,唯一觉得就是有点搞笑,幼稚,黑历史。”
邓吕宪津津有味地听他讲。
明颀:“苏祁用得一手撩汉技巧,顶不住攻势,我第二个月就被骗上床了。不过就是睡在一起,嗯……差不多是这样,细节不说了。高中那个是玩的,因为要方便出柜找的,结果我妈差点气死。”
“那你之前应该还有喜欢的,否则你怎么认识到自己性向的。”
“是有一个,转学了,联系不到他,也没勇气。”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大学学长,他网上表的白,没处多久就分了。他太要强。”
“哦——”邓吕宪悠长一声,“所以你对他们,或多或少是有感情的?”
“算是,第一个不算。江夜不太算,跟他我总感觉自己养了个儿子,年龄真的是问题,称呼也是问题。”
“哈哈哈,他还叫你明老师吗?”
“嗯,有时候叫哥,不过很少。”
“我就喜欢你这样坦白的样子,知无不言,那你还喜欢他吗?”邓吕宪问。
“喜欢……喜欢吧。就是相处起来不太流畅。我可能对这种感情有些误解,或许只是简单的疼爱。那娃娃太懂事,很多时候让人心疼,虽然我总忍不住发火,你知道的,隔着代沟有时候很难交流。”
“嗯……有考虑过复合吗?”
“没有,”明颀想想,又改口,“没有这个先例。”
“那就是有可能咯?”
明颀没有说话。
聊了会儿,饭后,她们又回去各自忙了。晚自习结束后,一众教师开了个会,说说学生的管理问题。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都习惯了,内容也是千篇一律。
散会后,明颀一个人回寝。他们晚上不约的话一般不一起回去,说不出具体缘由却是约定俗成。
他一个人忙到了凌晨三点才睡,眼睛一闭就睡着了,第二天照常慌慌张张地赶去教室,邓吕宪给他带了早饭放办公室。
三点一线的生活持续了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后的某一天,就是年级上要出的那两个外出学习的学生名额那天,新上任的校长不知哪根筋不对头,把决定好的其中一个名额暂时放下,重新把决定权给了明颀。
一开始他还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想想:这个名额原本就是定在他们班上的,现在反过来让他重新考虑一下,倒也合理。就是处理不好,这也怪得罪人的。
不过另一方面来看,原本他推了两个学生上去,现在最后结果没给他,倒叫他自己掂量,在这两个之中纠结,怎么想怎么不是个事儿。
今天天晴,课间操在广场上,他靠着叶子花树旁边的灯柱,看着群魔乱舞,内心波澜起伏。班长孙莉莉在最前面领操,这是他推荐的其中一个。还有一个在队伍中间,也是个女生,性子大大咧咧的,脸圆得像个盘子,名字还很好玩儿,行坐不改“胡娇”是也。
课间操结束他也没能有个定论,努努嘴带队回教室。几个学生特别积极的,绕着他围了一圈,跟他唠嗑,这群孩子可能被书本和作业压抑久了,长期的积累下突然爆发,蹦出的话一个比一个有特色,想象力一个比一个天马行空。
班长孙莉莉闲话很少,跟着他的步子走走停停,废话不多说一句。
上午课上完,回办公室见张数学打电玩,明颀咳嗽两声,学着苟主任的声音和语气,送给他一串惊吓。张数学回过气儿来,把电脑关了:“要命的玩意儿,不打也罢。诶,你玩抖音么?”
“不玩。”明颀坚定道,“我不爱好手机。”
“哦,我还打算叫你关注我老婆呢。粉丝马上破三万了。”
三万是个不小的数字,尤其对他们这种“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明颀小小地震惊了一把:“怎么弄的?”
“嗐,”张数学不知该哭该笑,“她,搞笑博主,没事学大妈跳广场舞。”说着把手机递给他。
明颀翻了几条视频看:“这个小孩子是你儿子?”
“昂,到学校来过的。”
“都这么大了。”
“是,时间过得真他妈的快。劳资发际线日益放飞自我,过不久得跟校长大银一样了。”
明颀给面子浏览一会儿就把手机递还,守在电脑面前发愁。邓吕宪如期而至,打算进来喊他吃饭,看到有外人就立刻退出去了。
他对张数学不太待见,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明颀点头致意,走的时候问问张数学有没有事,方不方便帮他整理点东西。张数学课间操就充过电了,一口答应。
邓吕宪等到了人,脸色瞬间明朗:“请你。”
“又请我?”
“不是白请,晚自习帮我代节课,我进城有点事儿。”
“行,什么时候回?”
“明早就能回。”
“可以。”
邓吕宪带的十九班,是铁打的平行班,老油条聚居地。上课前两分钟,教室还乱得跟一锅粥似的。明颀走到二楼,三楼教室的声音就不绝于耳,响彻云霄,穿云裂石。他上课的另外一个班——二十班也在三楼,这样的盛景他不是没有见识过,早就见怪不怪。
在众目睽睽下进教室时,铃声恰好响起,这个点踩得极为标准,一看就经验丰富。迟到的被他一门扇隔绝在外,里面的都有点忌惮他,声音逐渐变小。
众人都知道他是个打狗不看主人的狠角,传说年级主任他侄子就是被他一耳光扇到医院的。这实在是冤枉。舆论怎么风风雨雨他管不着,但上头没治他罪那跟他就是没关系,况且是真的没关系,年级主任他侄子是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自己撞到了某人的枪口上被打的,明颀就是被人扣了顶黑锅。
他正色,开始说话,就说你们班主任有点事我帮他代节课,你们注意纪律不要吵闹云云。
课中,迟到罚站的那几个才被放进来。
怎么说,三月份学校还是有点冷的,但是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穿的是短袖拖鞋,这就让人很不能理解了。
那两个男生一个平头一个锅盖,明老师眼睛一虚。
总觉得眼熟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问题足足困扰了他半节课,如此,今天又该这么过去了。
最后,他的决定还是把名额给胡娇,下了晚自习就把名字报上去,想着尘埃落定,终于可以稍微放宽心。
睡觉,他把脸埋到轻柔的被子里,手在枕头下一摸,摸出来一手羽毛。劣质产品,无良商家,学校打广告批发来的枕头,果然质量感人。
几天后,关爱班的名单敲定。再过得有两天,外出考察的师生队伍也出发了。胡娇穿了一身蓝色羽绒服,和另外一个同学手挽手,朝这边挥手告别。同行的摄影是个兼职摄影的老师,举着相机拍下了这友好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