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逆旅不到十步,黑暗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半个时辰后,黑夜已将商队全部吞没入肚中。
今夜月色不好,时时被乌云遮蔽,只能照见或近或远的枯树影,向上伸展的枝条像垂死之人的双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黑夜中看来格外瘆人。峡谷里的风从峭壁间呼啸而过,也总像有女人在耳边啜泣哭诉。
整个商队都埋首静悄悄地赶路,没人再有心情交谈,只听畜生拉着车行走时吃力的喘气与车轮娘、碾过石子的爆裂声,在黑暗中愈发明显。
陆离的灯笼还在前方不紧不慢地晃悠着,众人明显感到脚下的道路越来越陡峭,越来越狭窄。行了几百步后,本还能并肩驾车的商队只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驶在盘环而上的山道上。
复行数百步,队伍拐弯,一骑驴的帮工没看清前面的路,拉驴一脚踩空。霎时间,转石滚落,帮工大叫一声,与驴子一起朝深渊中跌去。
跟在后面的李修眼尖,飞扑从马上跳下,一手抓住货车车轴一手抓住那人的衣衫。没想到那人脚还挂在镫子上,跌入悬崖的驴之重,拖着他再拖着李修在碎石上滑过,也朝深渊中跌去,在地上划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又二人及时跳下马来,在悬崖边拉住李修的双臂,四人才在悬崖边上堪堪稳住,李修半个身子都已经在悬崖外。
“踢掉驴!”李修愤怒地大喊,悬在空中的帮工才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从腰间抽出横刀,用力砍断了缠在脚上的镫子。
随着一声悲惨的驴鸣,李修终于觉得手上重量一轻,咬牙在另两人的帮助下硬生生把帮工给拉了起来。
“多谢李郎!”帮工被拉起后连忙跪谢。
李修淡淡一挥手,又叫人拿来火把,朝黑暗中的深渊照去——驴子早就不见了影子,那深渊也根本见不着底,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一面是身旁的万丈深渊,一面提防着远方的鬼影重重,时不时两声深山里的饿狼嚎叫。李修重新上马,愈发感到心中不安……
到底为何?是因为这诡异的黑夜么?李修骑马跟着,又前前后后仔细思量了一遍。从四个不良人踏入逆旅开始,到陆离带着他们夜奔离开,所有事情接连发生得飞快,危险接踵而来,让人一丝喘息、思考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走回这寂静的夜色中,他方才觉得似乎一切都太过巧合。
于是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到了卢笙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卢三郎,你行商多年,可曾听说过这条能绕过义马的道路?”
卢笙回答:“实不相瞒,这崤山中有许多村寨,即使有路途也不奇怪。但崤山高俊,路途多会绕远,走商又讲究时短、安全,因此都以官道为上,在下还真不清楚是否有这条路。”
“那邸店你也曾去过?”
“是,那邸店的老板、博士某都认识。”
李修犹豫再三,半晌后才又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整件事……太巧了,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鄙人也有此感觉。”谁料卢笙也压低声音回答,“某听那陆娘子的口音,明明不像是本地人,她也说自己是来见人的,哪里这么巧就偏偏识得路?”
两人相顾几眼,又望向四周,视线却被黑暗轻易挡了回来。
随着他们前行,山上的夜雾越来越浓,队伍绕山而行穿梭其中,经常不见首尾,甚至让人怀疑有些人会不会就这样消失在某个转角之后。
到底哪里不对?李修尝试着集中注意力,不再被这寂静到诡异的夜晚所扰。
寂静。
他突然灵光一闪!找到最近的手下,拉住他便命令道:“你速速回去刚才的逆旅,查看逆旅中可有人来了。”
随即他又转头对一脸莫名其妙地跟来的卢笙压低声音道:“你悄悄通知整个商队慢下来,别跟那么紧,和那个陆离拉开距离。”
“可是……”卢笙正欲问清,却被李修打断了。
“你莫再想着钱财货物,事情紧急!”
卢笙脸色一白,知贵族子弟一向看不起行商之人,只觉在众人前被驳了面子。但看李修火光下的脸色铁青,异常严峻,也只得忍气转身去通知。
李修手下牵了匹快马挪到队尾,然后上马反身向原路奔去,卢笙则策黑马小心地在商队中穿梭,半晌后,埋头赶路的商队终于渐渐慢下来了。
“到底怎么了?”卢笙重新回到了李修身边,问道。
“你仔细想想,那不良人不是说他的同僚就在附近的村庄么?”李修回答,“我们虽说是绕路,可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一路上毫无动静,根本没听到有人出动的声音。”
“有诈?”卢笙警觉地看了看周围,仿佛哪一丛树林里都埋伏着人一般,“那……那不如停下队伍回店?那四个不良人的死也的确与我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