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午后,市鼓三百通,南市开市,小狼夹在人群中而入。
神都市集有三处,其中最繁华的便是这南市丰都市了,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四壁有四百余店,货贿山积。
刚踏上十字大街,小狼便惊了——所行不过百来步,便有三四家绸缎衣帽肆、胭脂花粉铺,娘子与侍女在间穿行;骡马行、刀枪库分布两旁,雄赳赳的郎君直奔其中;坟典书肆门口,几个农夫挡住了才子们的路,两方正在理论。
这时只听一声欢呼,一大群人忽在路边围拢,锣鼓鸣响,众人叫好,原是一杂技团在此表演。
小狼自小塞外长大,所知最大的龟兹城不过几十坊之地,何时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忙挤了进去。
在表演的是一矮小的汉子,正跳着拍张舞。这是一种甚为简单的舞蹈,拍两下手掌,然后双手交叉拍肩,此为一小节,不断重复。不过这郎君每跳一小节便将一把飞刀抛向空中,边跳边接,五小节后,便有五把飞刀在空中呼啸,每险要落下来时,又被稳稳接住复扔。
围观百姓鼓掌叫好,却见那郎君跨步走到观众身旁,不时假意把飞刀甩向观众,又飞快地接回,惊险无比,人群顿时笑着躲闪,一阵骚动。
那郎君又斜走几步,忽而站定在小狼面前,他似乎对小狼的打扮很感兴趣,对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突然抬手一甩,一把飞刀脱手朝小狼的眉心直直飞来。
周围一阵惊呼,小狼眼睛微眯,见那郎君也盯着他,嘴角微勾,一副要看他笑话的样子,迟迟才伸手向飞刀抓去。
不想小狼竟飞速出手!
他右手凌空一握,竟在飞刀离他眉心仅有两寸不到的地方,只用二指便夹住了飞刀。飞刀如此锋利,可他力度拿捏精准无比,刀刃没能划破分毫皮肤。
杂耍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看着小狼夹在指间的飞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周围嘘声一片。
小狼却不介意,一笑便翻手把飞刀还给了他。
杂耍人飞快接过飞刀下场,小狼也乐呵呵地转身离开。他却没注意到,走到一半,杂耍人又转过头来,别有深意地看了小狼一眼,随即从另一条小巷子消失了。
小狼左逛逛兵器铺,右看看鞍辔店,一个时辰过去了,方才觉得口渴。一抬头,见前方正有一高楼,上悬酒旗,旗下几个漂亮的胡姬当垆。小狼见胡人面孔,分外亲切,抬脚便往那边走去。
“郎君里面坐。”店中博士见一胡人大摇大摆进店,本以为是个有钱的胡商,很是殷勤地迎了上来。但看清小狼的打扮后,他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挥手打发走围上来的胡姬。
“店中可备河东乾和葡萄?”小狼径直走到靠窗的位置,一掀袍子,坐在了坐床的边缘。
博士心中嘀咕,转了转眼睛回答道:“有的,有的。只是郎君,店中规矩,先付钱,后上酒。”
小狼抬眼盯他,锐利的眼神让博士有些毛发,又拉不下面子再改口,只好移开眼神。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
“我怎么没听过这规矩。”这时,一声质疑从门口传来。
小狼和博士循声回头,只见酒肆门口,一十六七岁的修长少年郎背手立在那里。
他着一身深绿圆领袍,腰系九环白玉银带銙,上挂金柄镶玉剑,脚踏乌皮六合靴。虽衣着华贵,却不及他的眉目的一半引人注目——两条眉毛像剑似的嵌在眼眶上方,一对眸子闪着少年才独有的清澈,能把所有东西都印入眼底。
当真鲜衣怒马,剑眉星目,好一副翩翩风流三河少年样!
“你没听过的事儿多了去了。”一声反驳自他身后传来,随即是一阵佩环相撞声,清脆如溪流,滴滴打在人心头。
好一会儿,才见一少女从那少年郎身后走出。她倒是打扮简练,还以银色腰带在腰间轻轻一束,更显身量苗条。只可惜头戴的帷帽把容颜藏得紧紧的,不能见到。
她自顾自地越过立在门前的少年,一边走入酒肆一边说道:“可奴本是来替裴九还清上次赊账,现听这说法,要先给钱再上酒,裴九定是记错了,不然怎会欠下账,是吧?”
说罢,她人已入坐到两个位置开外,另一个小隔间里。
“这……”博士急地冷汗直流。
站在门槛上的少年见博士被呛,哈哈一笑,信步跨入酒肆朝那娘子走去,嘴里还不忘给小狼出头,“河东乾和葡萄上来,给钱的。”
博士灰只好溜溜地跑去备酒,小狼心中发笑。
话说回来,虽博士势利,但这酒肆真是个好地方。店内酒座以屏障隔开,美酒应有尽有。三大白下肚,小狼微眯起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大草原上,又自由自在地躺在绿草中间,双手枕在脑后,一边听追风踏步嚼草,一边看白炽的太阳静静倾斜,然后小眉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