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声冷哼后,那青衣娘子却没事人似的,只管仰头喝酒。众人只见被她拉长的白皙颈脖随着吞咽的动作几个起伏,然后缓缓低了下来。
一张未施脂粉仍明艳动人的脸,就算是眉毛不悦地拧着也没能破坏美感,特别是一双如日之杲的双眼,蒙上了些醉意也不妨里面精光四射,正如她腰间那把没有剑鞘的剑一般,锋芒毕露。
见她的容貌,所有人都心里不自觉一噔,王珂更是直接红了脸。唯有白衣少年身后的少年卫士脸色古怪,上前俯身在白衣少年耳边说了什么,惹得白衣少年都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说了这么多废话,不就是为自己未能名满天下找借口嘛,还要将原因甩到世家弟子身上,当真迂腐得紧。”她开口可毫不客气。
公孙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敢问娘子名号?”
“现在的你,不配知道。”
就是脾气再好也得被这句话气的够呛,果然那公孙氏立刻便往腰间的宝剑摸去,幸而王珂及时阻止。
“那敢问娘子,”王珂转而面对那娘子,请教道,“刚刚公孙前辈一番说辞也不无道理,我等武人又该如何拼赢世家子弟?”
“你没有武器吗?”那娘子反问道。
王珂一愣,捏紧了手上的铁枪回答:“自然是有的。”
那娘子咧嘴道:“若是世家弟子挡路,便努力练武超过他,将他斩了便是。”
公孙氏眼角抽搐,“能斩下几人,难道还能斩完他们世世代代的积累不成?世上有些事是努力不来的,从人出生时便命定了。”
谁知那娘子眼眸如星,一字一句地道:“若是真有命定,那便将宿命也一并斩断就是。”
公孙氏闻言只是苦笑着摇头,“若是世事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就怕若我一般,漂泊半生,连姓名都无人记得。”
琴声陡然停止。
“我记得。”一干净的少年音道。
众人惊愕地回过头去,见那白衣少年停下抚琴,认真地抬头回答。
“我记得你,剑癫——公孙放。”
“公孙放?”
却是那三个坐在左席的青年拍案而起,一脸惊讶。
中间之人确认般又问了一次:“足下乃是……曾随段志玄大将军征讨吐谷浑,单枪匹马追击敌军八百余里,斩下伏允百人的剑癫公孙放?”
众人虽没听过这名号,但左观右看这公孙放都是一幅温文尔雅、沧桑内敛的感觉,真不知剑癫这名号从何而来。
公孙氏脸上神色变换不定,终是点头默认。
三人连忙站起来施礼,个个都施的是标准的军礼,“见过公孙将军。”
公孙放一惊,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了,久到他都快忘记了。他的脸色开始涨红,身子也挺得笔直,一如当年还在军中一般,颤声问道:“尔等乃军中好汉?”
三个青年互相对视,回答道:“曾是。”
公孙放又打量了他们几眼道:“是了,是了,你们的铠甲没穿,胡禄、豹韬也未带,是解甲归田了?”
三人犹豫着不知当不当回答,却听一人打破了沉默。
“他们是大将军李孝逸曾经的部下,左卫飞将军——段骐,同时也是段志玄大将军的侄孙、陌刀致果校尉——尹凌云、左豹韬卫兵曹参军事——杨彦,我没有说错吧。”开口的还是那白衣少年,如今他已抱琴而起,立在案后,整个人平静温润,但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气势。
三人脸上都露出吃惊的神色,看来这少年所言未错。
众人的眼光这才又回到少年身上,想来这少年应当便是今日聚众英雄一会的主角——李冲了。
果然他双目扫过所有人,开口道:“各位英雄汉好,我乃李冲。”又指着身后的卫士道,“这位也是李家儿郎——韩王府李修。”
“今日聚大家前来,不为别事,只如传言所说,阿奴欲起兵反武,归政于睿宗,需得诸豪杰相助。”他声音不大,然字字清晰,“事情还得追溯到五月,仆竟收到一封密信,此信乃皇帝玺书,上云‘朕遭幽絷,诸王宜各发兵救我’,因此我等宗室才谋共同举兵,匡复唐业。”
他顿了顿道:“诸王已商定好汇兵时日、地点,只是小人不得不防,因此无法在此道出。诸位可有疑问?”
“某有。”
本是客气一问,不想真有人回答,众人看去,出乎意料竟是那军中青年的领头人,飞将军段骐。
“有何疑问?”李冲并不惊讶,淡淡问道。
“若是圣人真被幽絷,那这封密信又是怎样发出来的?”
“圣人身边自有亲信。”
“某听说太后使毒计,早将圣人身边的人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
李冲眯了眯眼,“段将军不妨有话直说。”
段骐也不再绕圈,问道:“这封玺书可是琅琊王诈为?”
众人的警惕起来,这封信的真假本不重要。近几年来,武氏谋夺李唐社稷的野心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四年前徐敬业叛乱平息后,朝中反武的重臣一个个被换掉,如今终于轮到宗室。洛水宝图也好、命诸宗室集于洛阳也好、或这玺书也好,均是双方动手的借口。这段骐偏抓着玺书的真伪不放,他不是蠢,便是故意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