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神都,道化坊。
乌头门外,刚从丰都市酒肆归来的韦陵游翻身下马,腰上银带銙耀眼无比。他善解人意地向江清月伸出手,然而江清月却不接,自己径直跳下马去。只听她耳上的佩环一阵响动,也不等韦陵游,已然直接推门进去,急得韦陵游连忙拉马跟上。
“江娘子作甚总是不等某?”
“自己没长脚还是才来不认得路啊?”江清月白他一眼,熟门熟路直奔正堂,一边走还一边高喊,“师父,我们回来啦。”
韦陵游才拴好马,听她大喊也跟了进去。
踏入正堂,韦陵游便见一娘子跪坐在大床上看册,身旁还乖乖趴着只大白狼,任她时不时抚摸。听见韦陵游进来的声响,白狼睁开幽绿的眼眸盯了他几眼,似确认完他没有威胁后又闭上了。
韦陵游这才敢偷偷朝那读书的娘子瞥去,她身形娇小,连带着脸蛋也是小小一张,三千烦恼丝只挽了个简单的垂髻,饰以木钗。五官算是清秀,却也止于清秀——因她额头上竟有一道狭长的刀疤,狰狞着蔓延,把那份知性破坏得干干净净。
一身书卷气,韦陵游心想,谁能单看她一眼就想出她是谁呢?她无论在哪儿都始终是淡淡的,但偏偏是离天下大权最近的人之一。
“看够了没?”一阵佩环碰撞相鸣,江清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抱着两卷书,没好气地对韦陵游道。
韦陵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挪开了目光。
“阿月,礼数。”床上那娘子这才放下了手上的书卷道。
江清月吐了吐舌,上前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了她。
娘子接过册子,也不看,只淡淡压下,看向二人问道:“劳烦二位奔波,可有发现?”
“多亏了韦将军,为维护师父声誉,不惜暴露,”江清月嘲讽地答道,“让屏息之功也无用,给郑、蟒二人发现了。”
韦陵游脸色一红,辩解道:“是他们出言不逊,实是难听。”
那娘子,自是传闻中称量天下的上官婉儿了,她似对韦陵游的冲动毫不不意外,只是笑着对江清月道:“韦三郎为人正直,直言耿行,是难得的美德品行,阿月应当多多学习才是。”
江清月轻哼一声,不予置否。
“那郑、蟒二人果然是去薛家和薛顗联系过。”韦陵游忙说道。
上官婉儿问:“他二人随后去哪里了?”
“既已经被发现,也不好再追踪下去。”江清月回答,“只是看他二人走的是出城方向。”
“出城?”上官婉儿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妙。”
“才人何出此言?”韦陵游不解地追问,“此二人既没有留下来继续密谋参与,这难道不就说明郑、王二家不打算牵扯其中?五姓七望的贵族一下子少了两家参与,为何还不妙?”
“五姓七望?”江清月在一旁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所谓五姓七望,是指隋唐以来的旧贵。”婉儿解释道,“他们的家族历史源远流长,世代累官,五姓七望之间也世代婚姻,一荣俱荣。然武太后推举进士科后,七贵官位难以世代相传,势力有所下降。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关中四姓韦、裴、柳、薛这样被提拔起来的新贵。”婉儿顿了顿,似乎在给江清月消化的时间,又继续道,“你记住,这五姓七望分别是陇西李氏,即传说中的李唐李氏宗家、 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因此称作五姓七望。”
“怪不得师父要看住这郑、蟒二人,原是料到这些人为了家族势力,定会趁机插足到此事之中来谋反。”江清月恍然大悟,“只是这第二人为何姓蟒这恶毒阴冷的怪姓?”
韦陵游压低声音提醒:“太原王氏也是王皇后的宗族,在王皇后被武太后……之后,就赐姓蟒了。”
“陵游,你对薛顗有何了解?”上官婉儿又转向韦陵游问道。
“他一向谦虚有礼,且和琅琊王李冲交好,只是七年前就不怎么在人前出现了 。”韦陵游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回答道,“还有就是他的那出名的疯狗堂弟——薛青阳。不仅武功高强,简直是谁惹着薛顗了,他就咬谁,大家都怕他。”
“令月……太平公主下嫁于薛绍时,薛顗曾暗中作梗,极力反对。”上官婉儿道,“这人心思细腻,若是郑、蟒二人什么都没有答应,薛顗怕不会放任已知情的二人就此离开。”
“可他二人却是出城离开了,这就怪了。”
上官婉儿沉思着,良久才道:“怕只怕神都与博州的动作都是障眼法,真正的谋反力量不知在哪里暗自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