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逃窜,只有公孙放盯着洛离的双眼,手不禁摸过腰上的配剑,眼神放光。而她也回敬同样的眼神,拿剑缓缓走了下来。
此时此刻,这片密林也好、山坡也好、喘息的王珂也好、甚至武水县外的李冲大军也好,所有别的对公孙放与洛离来说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还有手中的剑。
如洛离一开始所说,他们之间注定有一场比试,无关这场权谋之变,甚至无关输赢,只是为了侠客之名,为了剑术之学。
“劳驾剑癫等了会儿。”洛离走到公孙放跟前道。
公孙放抬抬下巴指了指她肩膀,“洛娘子受伤了,我们改日再公平比试。”
洛离道:“不碍事。”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趁火打劫剑癫都学不会,偏要学他们去攀附世家。”
公孙放苦笑一声,一边拿下腰间的剑——那是一把模样古朴的剑,剑鞘纯黑带金边,除此之外无一饰物,剑柄上则缠满了布条。他左手抓住布条缠绕的剑柄,将一部分布条缠绕到了自己手上,缓缓地拔出了剑。
洛离看着那铁锈斑斑的剑刃,皱了皱眉头:“足下的剑要磨磨,我们可改日再比。”
公孙放左手持剑,右手持鞘,摇了摇头,“不碍事,遇血则利,洛娘子小心,刀剑无眼。”
说罢,他已飞扑而出,刺出第一剑。
洛离站原地不动,见公孙放自上而下斜刺而来,沧桑内敛的气息大变。他飞刺的一刹那,整个人如剑般锋利无比,狂气大作。
那是和她所用的完全不同的剑法——无飘逸潇洒的少年气,也无柔软温婉的女儿情,而是一种接近纯粹的剑法——刺就是刺,没有任何花架子,省略了所有多余的动作,但每一个发力的小动作都做到了极致、准确,只是简单一剑,却带山崩地裂之势,写山川河流之意,让人觉得仿若每条后路都被截断,耳边是剑出鞘的嗡鸣回响,天地也为之久久低昂。
她一眨眼,提剑而防,两剑相接,剑身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公孙放从她身边飞掠而过,落地站稳,回过身来。
洛离也转身,低眼望去,见公孙放所持的本锈迹斑斑的剑相擦一面已光洁如初,当真如磨过一般。
而她自己——她捏了捏因承力而有些微微发抖的手,开口道:“闻公孙郎年少练剑时,左右手换用自由,还请剑癫不要客气。”
公孙放举剑,原剑柄上缠绕的布条将剑牢牢地捆在了他的左手上,自然不能如洛离所说般左右手自由换用。只听他开口道:“狂剑一用,就不是某能停下来的了,到时你我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洛离眼神愈发坚定,“奴只和剑癫公孙放比剑。”
公孙放闻言一笑,不再推阻,运起内力震碎了剑柄上的布条,眼神愈发的癫狂,起身又是第二剑攻来。
第二剑比起之前压抑的一刺,如风雨急至,全身发力只集中于他的剑尖之上,更显癫狂本色。
洛离祭起“长风破浪”一式应对,想以快破之,却见公孙放伏如虎卧,起如龙跳,顿如山势,推如泉流,将原本简单的躲避、反击动作做到行云流水、毫无破绽,轻而易举化去了她的反击,继而大开大合,挥剑千钧。
大繁至简,把每一个最基本的动作做到极致,做到毫无破绽,这便是无家世背景、无上层心法的公孙放对日练剑三十年的成果。
洛离脚下微动,虚虚实实踏出九步,运起凌波微步一一躲过,同时捏起“光风霁月”一式,旋身而起,飞沙走石,务求在他连贯的招式中破出豁口。
公孙放向右略一侧身,凌空一翻,躲过洛离一剑,同时借这一翻之力将剑与剑鞘同时抛起,两手所持的剑与剑鞘交换了位置,落地后一脚轻点,没有丝毫停顿,又来了第三剑。
洛离刹住身法,回身直视而去,见日光在公孙放的剑上一闪,而他本人则如初日中飞出的天神一般,身背白日的万千光芒,第三剑到。
第三剑剑光璀灿夺目,有如后羿射落九日之时,带着无人可挡的气势降临。连洛离得不得不暂避锋芒,狼狈就地一滚,灰头土脸地躲过。公孙放一击不成,又高高跃起,恰似天神骖龙飞翔,再一剑劈来。
洛离进退不得,只得咬牙强行运起“风吹云散”,踏地而起,刹那间如青龙出海般,旋身从下向上刺去,在半空中与公孙放两兵相接。两人凭内力对峙,然后被双双弹开而去。
公孙放翻身卸力,趁机又交换了左右手的兵器,落地的一刹用剑尖那在石块上一借力,剑见一弯将他弹回,第四剑至。
洛离则足足退了十步有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随即又不得不立即立剑招架,拦住公孙放劈到眼前的一剑。
眼前的公孙放双眼发红,看似死死盯着她,可眼中却映不出她的影子。
这便是师父所说的狂之境吧,她想,公孙放将自己的整个意识都侵入到剑法之中,剑之意便是他之意,而意只在一处,便是杀了眼前的敌人!
没有任何停顿休息,也没有任何犹豫思考,只交换左右手使剑提供体力支持,完全凭借着出剑的本能的打法,当真是个剑癫。
且她逐渐发现,随着时间推移,这剑法的开始部分招式尚比较单调拘谨,在两剑之后逐渐放开,渐入佳境,三招后,剑法如行云流水般奔逸狂放,越来越难以找出突破点。
必须得打破他的节奏,让他有所停顿,洛离意识到。她暗自运起内力,如鹤立般起身,将飞而未翔,借公孙放一击之力在他剑上一踩,踏风冲飞九天,与白日并肩。
阳光照耀之下,只见她的身影隐隐约约如轻云蔽月,飘飖兮若流风回雪,几乎让人沉醉于这绝美的场景之中。忽而,她凌空翻飞,身体剑尖朝下,风驰电掣加速俯冲,朝下面的公孙放刺来!
阳光照着她的利刃反射出寒光,只听她丹唇轻启,吟出“定风波!”三字,转眼就到了公孙放眼前。
公孙放下意识举起左手的剑阻挡,忽然想起了段骐那碎裂的直刀,于是突然狠心一咬牙,反而立起了右手的剑鞘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