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饿,潜意识里想陪纪迟呆会儿,便挣扎着坐直,半梦半醒倚靠在纪迟肩膀上。
“你这,坐没坐相……”纪迟语含笑意奚落他,把碗筷塞他手中。
“还不是跟你学的。”宋时任一点儿不恼,论软骨病没人比得过纪迟。
他目光迷蒙地扫了下菜,番茄炒蛋、醋溜白菜、青椒炒肉丝,纪迟把青椒挑了出来,全扔在烟灰缸。
“青椒做错了什么你要丢掉它?”时任一边说,一边下筷子夹肉。没了青椒的肉丝,看着不够鲜嫩。
“你不是不吃青椒吗?”纪迟的回答如呼吸般自然,鼓着腮帮嚼食,随后惊讶又愤慨地说,“我靠,番茄炒蛋怎么是甜的!”
宋时任歪头回忆半晌,什么时候透露过不吃青椒。一想,真让他顺着记忆的藤蔓给摸索出来了。
这得追溯到他俩刚认识。
*
大一才开学那会儿,宋时任有次午休睡过头,上课迟到跑错教室。
其实刚进后门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表演系学生哪儿有那么正襟危坐。可他没来得及多想,直接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置。
等发现携带的教材,和同桌不尽相同,黑板上写着许多天书一般的公式,再遁地逃走已经太晚了。
教授虽然戴了厚厚地眼镜,目光仍然雪亮。
上课三十分钟,还有学生姗姗来迟,这种漫不经心的学习态度,需要敲敲警钟。
讲完一个小节,教授下了讲台走到教室中央,目光炯炯投向宋时任,声音洪亮地喊:“刚从后门进来的同学,起立,给大家总结一下知识点。”
宋时任缓缓站起,他必然是无从答起,又不能直截了当说走错教室,真真进退两难。
愣怔间,面容清秀的同桌小哥猫下腰趴向课桌。
以前排同学为掩体,偷偷摸摸把笔记本推到时任面前,在记满了歪歪扭扭,典型工科生字体的笔记上敲了敲。
热心小哥当然是纪迟,这笔记是他最后一次没玩手机认真听课。
课堂笔记之绝响正巧为人所用,可惜宋时任实在看不懂纸面上谜语似的狗爬字。
纪迟看时任,教授看时任,时任看笔记,唯有无奈地对天苦笑了一下。
结果在教授预料之中,他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全体学生,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是本世纪最大的谎言之一。社会很险恶,学业需用心。
教授絮絮叨叨了半天,下课铃一响,宋时任立马溜之大吉,把尴尬的经历置之脑后。
没想到过两天,在食堂遇见对方。刚巧俩人排在同一个队伍,前后摩肩接踵紧挨着。在窗口打完菜,纪迟扭头瞥见他,开朗地笑笑主动同他打招呼:“怎么这几天没见你上课?”
宋时任在脑海里搜刮这么个人物,几秒后才被尴尬的记忆烧红脸,连忙解释自己跑错教室。
“难怪,我说怎么以前没见过。”
纪迟跟他打过招呼,一个人端着餐盘坐角落。时任自个儿来吃饭,不想和更陌生的人拼桌,便果断坐在纪迟对面。
好在纪迟没打算跟他尬聊,自顾自沉默地边玩手机边吃。是以,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偷瞄对方,顺便把青椒夹出来放餐盘另一端。
那顿午饭用时良久,每次纪迟微微作势抬头,时任便心惊胆战把目光收回来,强装若无其事。
后来纪迟先走了,宋时任望着堆成尖的青椒,心底充满遗憾。是他喜欢的长相,但是显而易见,对方是个直男。
有些事情根本开不了头,不会有结果,冷静如宋时任,自然不打算再做他想。
岂料,从那天起,俩人偶遇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有时候是教学楼前抱着书路过的侧影,边走路边和同学谈笑,性格肉眼可见的活泼;
有时候是篮球场旁边突兀的身影,夹在一群女生中间,给自己的朋友加油;
有时候是两个班级,占用了同一块空地上体育课,被迫跳动感体操、手脚不协调的模样,实在很好笑。
听见别人叫他名字,才知道他叫纪迟。
那会儿正是微博大热的时代,大学生几乎人手一账号。
宋时任顺着材料学院官博下的留言找了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纪迟。
微博名称是“你最敬爱的纪迟大人”,一看就很沙雕。
发的内容也傻乎乎,要么和电子竞技有关,要么是转发抽奖,要么是无厘头的人生感慨。
比如[新年精神满满往前看,明日肯定好好复习决战电工简明教程之巅!谁能告诉我学材料的为啥要学电工?]
或者是[我到底是因为饿,所以觉得精力枯竭。还是因为精力枯竭,所以觉得饿?]
日复一日偷窥他的微博,逐渐了解到一些琐事。
有个发小,叫谢煊。
最爱的游戏是勇者斗恶龙。
读理工科却想毕业做游戏策划。
四级英语考试全靠蒙,居然蒙过了。
……
世界就这么被占领了。
不同专业,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说过的话一只手能数出来。
对全然陌生的人,毫无根据的喜欢。
急于宣泄心中的秘密,宋时任干脆开了个微博小号,没事儿写写小作文。
事无巨细地记录关于纪迟的点点滴滴,默默消化心头涌动的暗流。字里行间,全是暗恋的酸涩和悸动。
后来不知道怎么,有个陌生人,大概是同道中人。经常给他留言,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没有什么爱恋是不该开始的,与其捻灭希望,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他读着陌生人的建议,克制不住自己激越的心。
冲动之下,把微博小号的内容,打印成纸张。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把一指厚的A4纸堆,当面交到纪迟手里。
一脸蒙圈的纪迟,顺从地陪宋时任坐在空教室里,安安静静地翻看A4纸。
回荡在教室内的翻页声,像宋时任澎湃激昂的心声,波澜壮阔似要写成诗。
他整个人僵硬地全程扭过脸去,目光涣散到处乱看,看教室外的重重树影,看飞蛾在灯管上扑来扑去。
不敢说话,不敢看纪迟。
后来翻页的声音停了,他的心跳声再也盖不住。
纪迟扯了扯他的袖子,和他四目相对,两者皆是哑然。
宋时任几乎立刻感到后悔,可他没从纪迟眼睛里看到鄙视和轻蔑,反而是,温和的,近乎理解的情绪。
最终,纪迟先表现出不好意思,耳后跟红了一丢丢,他慢悠悠地说:“要不,我俩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