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围所有人都没有抬头，似乎全都对这种密不透风、昏天黑地、五大三粗、大呼小叫的氛围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原地迟疑了片刻，叶远之在心里无奈地跟自己说了句“算了”，便抬起脚走向陆尧。

陆尧拍着一张椅子的靠背，发出咚咚的闷声，“就这，跟我背靠背，将相之位，风水也不错，挨着落地窗，空气好，还能忙里偷闲看个校园风光”。说话间烟草味喷了叶远之一脸。叶远之头一偏，食指从鼻尖掠过，直截了当地说：“有没有别的选择？”

话音刚落，陆尧的几个小弟抬了头，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众人心想“又来了”，一边对着电脑假装认真干活，一边心照不宣地围观。陆尧眼角一跳，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看此人不爽了，怎么这么事儿呢，海龟都这样吗？当了海龟就龟毛是不是？本事也不知道有没有，臭毛病一大堆。

“正经工位就这一个了，你要是不满意，进门靠墙实习生的位置还有几个，你想坐那也随你”。陆尧没好气地说完，便不再搭理他，径自坐下打开水溪的ppt开始翻看。

叶远之远远地看了一眼实习生工位，那不叫工位，那就是一长条的案板，上面稀稀拉拉放着几台淘汰的电脑，边上颠三倒四地扔了几张破损的靠背椅，有几张靠背都快掉下来了。最极品的是，这张案板还不到1米宽，紧紧挨着墙，在这做事那就是“面壁”，怎么这个奇葩单位还整个“思过崖”？

“算了”，叶远之在心里默念了这一句，便开始收拾陆尧身后的工位。他不是一个偏执的人，遇到代价太高的人或事、不得不忍受的情境，他都会跟自己说句“算了”。这在他对林峰的漫长的单恋中，用了无数次，已经轻车熟路了。

叶远之的第一个工作日，就在收拾工位中度过了。待到太阳落山时，他已经把台面收拾利索，前人遗留的文本、草图、杂志，一切不相干的东西，统统用A0的影像大图打一个包，扔到靠会议桌的一角，静静等待它们的主人回来认领，或是不久后被保洁工人回收。

电脑重装过，桌面认真地擦拭了，重新摆放了文件架，叶远之从杂货铺一样的公用书柜选了几本他感兴趣的“理想城市”杂志放上，在笔筒里零星地插上几支彩笔和一把剪刀。

叶远之趁着午休时间溜达到了江工大的小商品街，买了一个小型收纳柜、几盆水培绿萝和多肉景观，把他的工位打造成了一个小型生态系统。他甚至采购了一套金丝镶边的咖啡杯，洗净了倒扣在小碟子里，摆放在右手边，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资产阶级的耀眼光芒，跟整个办公室的环境格格不入。

明天要上会，陆尧一下午都在对赵振和刘语熙实施“非人”的虐待。“这个照片太丑了，有没有审美，谁选的”，“这块地做成物流你看合适么，挨着水库做物流，运什么？矿泉水吗？”“你这个ppt这样写我就没法汇报了，一整页全给我加粗不就等于一句都没加粗么，照着念都不知道念哪句”……

赵振和刘语熙杵在边上听着陆尧喋喋不休的数落，满脸的生无可恋，末了两人同病相怜似的对视了一眼，刘语熙怏怏道：“行吧，我们再改改呗”……

下班了，人走得七七八八，刘语熙环顾四周，心里有点着急，亲戚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正在楼下大堂等着她出去吃饭。她本以为之前来来回回改了好多遍，眼看着马上就能了结了这个拖沓的项目，老大不会抓着没完没了，没想到陆尧就是这样一个工作狂，没有什么“差不多得了”的概念，不管什么事，不管在什么阶段，就是必须达到他心里的水准才行。

海阔天空的手机铃声大呼小叫地响了起来，陆尧一看来电，严肃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几乎是温柔地说：“喂，希希啊……快了快了，爸爸还有一点工作，结束了就回来……爸爸是答应你了，但是明天要跟很重要的人开会……你听话，奶奶带你去家长会行不行？”，然后陆尧就开始猛揉太阳穴，眉毛整个纠结在一起，小姑娘在电话里炸毛了，哭声大得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赵振不愧是资深狗腿，善解人意地连比划带口型说：“老大，你有事就先走，我跟刘语熙在这顶着”。刘语熙也看懂了赵振这个唇语，气得直翻白眼，心说你凭什么就帮我做主了，老娘今晚要约会，总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请人吃加班餐吧？

陆尧冲赵振点点头，比划了一个ok，拿起外套走向办公室大门，耐心地安慰着电话里的陆小希：“别哭了啊，爸爸遵守约定，现在就回来了，希希想不想吃披萨啊……”

陆尧出门后，叶远之伸了个懒腰，也拿起围巾起了身。刘语熙顺着椅子滑动的声音看向他，随即注意到他收纳得整齐又舒心的办公桌，回头看一眼自己的猪窝，不禁产生了一种这个办公室真的雌雄难辨的幻觉。

她也想做个精致的妹子，可是陆老大不允许啊，每天把她使唤得跟个骡子一样，哪里来的闲工夫捣腾自己。想想自己每天不施粉黛，恋爱都没功夫谈，她已经堕落到不如一个男人精致了吗？想到这里，刘语熙突然对叶远之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羡慕，嘴欠地调侃道：“桌面整洁无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叶博士，你很特别呀……”

叶远之正要下班，闻言一愣，随即冲着刘语熙露出一个人五人六的微笑，不置可否地向门外走去。刘语熙紧追不舍地请求道：“叶博士，你既然要跟我们一起出差，也算我们水溪项目组的新晋成员，不如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加班吧，怎么样？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准很快就弄完了。嗯？嗯？”一边说一边双手十指紧扣放在胸口，浑身上下都写着谄媚和期待。

叶远之回过头来，面向刘语熙飞快地眨眨眼，两手一摊，摆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姿态，笑着说：“这个项目我不熟悉，留下来也是添乱。再说了，我还要去跟男朋友约会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小姐姐你说是不是？”

刘语熙听不出这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来她今晚有安排才故意说什么约会，甚至不知道他说及时行乐是不是意有所指，顿时脸一红，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叶远之留下一个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过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