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十二点散了会,也没给个结论,是通过还是不通过,陆尧一行人心里七上八下。同样如坐针毡的还有规划局的人,规划局王局长带着几个科长,陪同陆尧等人在市政府食堂匆匆忙忙吃了一口便饭,全程一言不发。
陆尧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王局,今天的情况确实是个意外,还得麻烦您在书记和市长面前帮忙解释解释”。局长轻微点点头,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刨完饭,带着几个科长就出了门,让司机送陆尧他们回宾馆休息。
陆尧哪里还有心情休息,赶紧带着团队上了规划局的会议室,至少在态度上要表现出负荆请罪的诚意。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汇城的四个人鱼贯而入。陆尧反手推上门,冲着刘语熙吼道:“刘语熙,你什么状况?怎么搞出这种事?”刘语熙吓得一激灵,低着头小声说:“是我不好,文本贴进来刚准备改,接了个电话,后来就忘了”。
陆尧当即横眉怒目地尖酸刻薄起来,“什么电话?法院打电话通知你在美国有个大姑奶奶去世了,留给你五百万?激动得把正事全都忘光了?”刘语熙脸皮薄,被陆尧挖苦了一通,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了。
“哭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捅的篓子有多大?去年景观二所被裁,我是不是跟你们反复交代过,什么错都能犯,就是不能出现其他项目的名字?这都不是水平问题,这就是在对外说咱们公司是个弄虚作假的地方。”刘语熙低着头抽泣了起来,但陆尧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赵振伸手拉住陆尧的臂弯,刚要开口求情,默默旁观的叶远之说话了:“其实这事属于项目管理流程不规范,不能完全怪刘语熙”。陆尧还在怒火中烧,瞪了叶远之一眼,“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没管理好?是我在推卸责任?”
叶远之不咸不淡地看着陆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刘语熙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了一眼叶远之:“叶博士,你不用帮我说话了,这事怪不了别人,确实是我的责任。”
叶远之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刘语熙当然有责任,但安排她写本子的人是你,最后你没有审查成果,也没有做相应的风险控制。她接电话耽误了改本子,你不也因为要开家长会而对成果放任自流了么?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你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
陆尧一听这话就炸了毛,“你意思以后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给你们校对?什么鸡不下蛋鸟不拉屎都赖我,就因为我是领导,是这意思吗?我手上管十个项目,你们轮流参与就行,我就得十个项目都陪着加班到最后,审查成果擦屁股,你是这个意思吗?你这是怕我活得太长是不是?”
叶远之本来就不是爱争吵辩论的性格,被陆尧一番质问,怼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他皱了皱眉毛,胡乱地打发了陆尧:“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说完就转身推门出去了,陆尧被他气得杵在原地咬牙切齿。会议室里刘语熙还在抽泣,赵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一个都不省心,都不嫌事大。
突然海阔天空的铃声大作,陆尧低头一看,来电赫然显示“大老王”,陆尧倒吸了一口凉气,匆忙去了过道的洗手间。他拿着手机,在心里斟酌了几秒钟,还是不知如何应对,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接听了电话:“喂,王所……”
招呼还没打完,大老王的咆哮就以击穿耳膜的强度回荡在整个洗手间,“你们怎么回事?水溪的刘书记直接给我打电话了,你们怎么能犯这种既低级又恶劣的错误?谁捅的这个篓子?赵振?刘语熙?还是谁?”
陆尧站在窗边,心里起起伏伏好几个回合,过了良久才低低地回了一句:“总的来说责任还是在我,是我大意了”。大老王一听火更大了,继续咆哮道:“陆尧,你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说要动你手底下的谁了吗?你又给我东掰西扯在这护犊子?”
陆尧闭了嘴一言不发,电话两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末了大老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给我把这事处理好了,别再给我添堵了。出差回来写份检查,当着全所念一遍,给大家现身说法做个警示。”陆尧还没来得及回个“嗯”,大老王就哐当挂了电话,留下一串嘟嘟声。
陆尧深深地叹了口气,点了一根烟趴在窗台上抽完,然后推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厕所隔间的门“吱——呀——”地推开,叶远之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出来,在洗手台冲了手,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十几秒,也推开门出去了。
四个人在会议室一言不发,听着墙上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熬到两点,王局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陆尧赶紧起身迎上去“王局”……王局摆摆手,喝了口水:“陆所,我真是被你们整惨了,刘书记让我现场写了一份800字的检查,当着全市职能部门和乡镇书记的面念了一遍,总之就是疏于管理,对设计院的成果没有把好关,我在水溪工作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丢过这样的人”。
陆尧点头哈腰地道歉:“是是是,真是对不住您,都是我们工作失误……那刘书记怎么说?咱们能做点什么补救一下?”王局说:“刘书记跟你们单位合作多年了,对你们这次的成果整体也很满意,今天的事就是难看,别的也没什么。刘书记让你们辛苦辛苦,尽快把全套成果仔仔细细校对一遍,不要再有什么问题,他回头安排规委会的办公小组简单点走个程序,就算通过了。”
陆尧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他恭恭敬敬地送王局出去,随后就长舒了一口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归了位。陆尧转脸对着刘语熙,皱着眉毛警告性地指了指她的额头,吓得刘语熙又是一个激灵。
陆尧快速地分派任务:“赵振,刘语熙,你们俩和我,三台电脑,分分工,下午就把成果校对完,争取明天回江东”。然后陆尧回头看了一眼叶远之,这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安安分分地坐在会议桌的一角,借了规划局的电脑在查资料,陆尧自觉跟他无话可说,转回头打开电脑。
“我也帮忙吧”,叶远之喝了口罐装咖啡,平静地说道。陆尧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惊疑地看向叶远之,两人的目光短暂地汇聚了一下,又各自弹开。陆尧刚才被叶远之气得上头,这一茬还没完呢,他阴阳怪气地调侃道:“你一个高知海归,开工第二天就做校对,我这有点暴殄天物吧?”
叶远之也不跟他置气,嘴角一勾:“我这是在英雄救美,怜香惜玉,不算暴殄天物”,叶远之随即变脸似的,冲着刘语熙天真烂漫地一笑:“众人拾柴火焰高,也许很快就做完了,是不是,小姐姐?”神仙打架,凡人受累,刘语熙没来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陆尧白了叶远之一眼,“赵振,你给他划一块”,说完就自顾自地开工了。
四人勠力同心,赶在太阳落山前,把反复校核完的稿件发送到当地一家打印店,重新制作了20本,交给规划局的负责人,剩下的就是等通知,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出规划局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大家中午如鲠在喉,食不知味,压根就没吃几口,当下已经饥肠辘辘,前心贴后背了。于是陆尧请客,找了一家生态农庄饱餐了一顿。
陆尧等人提心吊胆一天身心俱疲,晚上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就风尘仆仆地返回了江东。当然,办公室里有吃人的大老王,陆尧这一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挨所长和总工轮流骂、写检讨、改检讨、念检讨,活像回到了小学生时代。
陆尧每次路过刘语熙的桌前,都要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地指指她,脸上写满了“你给我心里有数点”的警告。而刘语熙只要一看到陆尧,就露出深刻忏悔的表情,双手合十举过额头,点头哈腰地认错认错再认错,赵振则总是摇着头哭笑不得。
叶远之窝在他的靠背椅上,远远地看着陆尧、赵振和刘语熙三个人打打闹闹,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工作空间不像大型车间了,仔细闻一闻,似乎空气里都带着现磨咖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