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才到称曲县，三人在路边喝了碗羊肉汤，就匆匆忙忙赶往县政府。下午的座谈和调研都十分顺利，资料收齐以后，陆尧和叶远之现场看了称曲县的两个安置点备选地块，大致交流了一下初步思路。
返程还要三个小时，张院长交代了每天一定要返回中安市区住宿，于是下午四点左右，一行三人就火急火燎地出发返程。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没有理清楚的千头万绪就又浮上心头。陆尧和叶远之看着窗外一路无言，扎西只当两位专家工作累了，一路听着CD哼着小曲返回了中安市区。
到基地的时候已然日色西沉，援建团队的大部分成员都回来了，一组一组地在板房里开会。陆尧和叶远之给张院长汇报了一下调研情况后，就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收到的资料。
晚饭是基地提供的馒头和咸菜，陆尧看叶远之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阵敲，馒头配咸菜啃得津津有味，心里很是惊讶。
待到七七八八地整理好资料，陆尧看了下时间，已经夜里十点多了。今天累了一天，明天还有很多艰巨的任务，援建队伍的成员们都一反在各个“国际化大都市”的常态生物钟，连手机都懒得刷，早早地就都清心寡欲地睡下了。
其他人都清心寡欲，陆尧却并不是。他昨晚几乎一整夜都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对叶远之有什么“不方便挑明的想法”，得出了肯定的答案后，又不敢轻易下结论，今天他就更加睡不着了。
叶远之今天白天在“光天化日”下跟自己“告白”了，陆尧年轻的时候总是被追，被告白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或许是时隔多年记忆有些模糊，陆尧从不记得有今天这种惊心动魄的紧绷感。
白天剧烈心跳的感觉还残留在胸口，陆尧平躺在床上，伸出右手放在胸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还没有给回应，而叶远之似乎也并不是必须立刻需要一个回应，因为那人此刻踏踏实实地在他身边睡着了。
叶远之今天没有把头蒙在被子里，也没有烦躁地乱扔衣服。他睡前认认真真地把外套和裤子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身边。此刻叶远之脸朝着陆尧，睡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板房没有窗帘，高原上皎洁的月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好一副祸国殃民的相貌。
陆尧侧过身来对着叶远之，把这张脸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几十遍，也没看出哪里不满意的。陆尧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达到寻找“灵魂伴侣”这样的精神高度，光是这个脸他就能看到地老天荒。
陆尧闭上眼睛，试图睡一会，刚才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的脸就这样刻在脑子里，投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有些烦躁，他心想，再这样每天失眠，怕是要影响工作了。于是他就强硬地逼迫自己这样躺着，什么都不要想。
不知过了多久，陆尧刚刚有一丝浅浅的睡意，突然感觉整个人一晃，把他直接晃得完全清醒了。他正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失眠而神经系统失常了的时候，又感觉到一晃。陆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集中了精神去捕捉，不一会又是轻缓的一阵抖动……是余震，陆尧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白天他刚听扎西说过，最近每天都有余震，数量多的时候一天几十次，但是等级都不高，有时候在外面走路甚至都感觉不到，遇到了也不用恐慌。陆尧看向大通铺上的其他人，呼噜打得震天响，抑扬顿挫的，心想，就算真是大地震，也没地方去，这里是一层简易板房，四周空旷没有楼房，已经是中安市最安全的所在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想到这里他又不动声色地躺了回去，然后再次感觉到了大地均匀的抖动，床铺给晃得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理智是跟他说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毕竟没经历过真的地震，陆尧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他偏过头去看着边上熟睡的叶远之，心里突然有些百感交集。
陆尧心想，人的一生说长也长，比如等待陆小希长大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说短也短，比如以前他奶奶去世前总跟他说，回首这一生就好像是一瞬间。要说生命，说坚强也坚强，石头缝里都能长出小树苗，说脆弱也脆弱，中安地震里遇难的人数都上千了。
在熟睡中被自然灾害夺去了生命，是一件多么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事情啊。也许这人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还在想哪天一定要去欧洲旅游，这个梦想却永远无法实现了，或者也许傍晚他还跟在外求学的孩子打了电话，地震来临的瞬间却天人永隔了……
陆尧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居然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他看一眼叶远之的睡颜，心想这辈子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可能也是有些受罪的，要担心他的一茶一饭、担心他的喜怒哀乐，甚至要担心谁会先谁一步离开这个世界，担心哪天一不小心就生离死别了。
陆尧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叶远之的被窝里，摸索着找到他的手，就这么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他摸到了叶远之的脉搏，在均匀有力地跳动着，他的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陆尧感觉有一阵子没有余震了，正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就感觉搭着叶远之手腕的手一动。叶远之的手往上一收，指尖划过陆尧的掌心，然后转了个角度，十指交错地扣住了陆尧的手。
陆尧整个人一激灵，感觉手心滚烫，整条手臂都麻了，他皱着眉毛转过去看叶远之，那人表情分毫未变，呼吸平顺，一脸酣睡的样子。
也不知道叶远之是睡是醒，但陆尧从没跟个男人这样牵过手，感觉到一阵兵荒马乱的尴尬，慌忙去抽手，就见叶远之眼也不睁，手也不撒，朝着陆尧翻身侧过来，另一只手顺势往他手臂上一搭，继续睡了。
陆尧用胳膊顶顶他，压低声音说：“哎，哎”，那人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陆尧看向天花板，有些无奈。
不多久，陆尧深深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叶远之两手搂着陆尧一条手臂，额头靠着陆尧的肩膀，也不睁眼，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