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和叶远之废了好大的劲才委婉地拒绝了扎西的热情邀请,没有跟他一道去表叔家投宿。扎西陪他俩在县城吃了顿晚饭,帮忙找了一个还算凑合的小旅馆,安顿好了以后,约定明早八点来接。
虽说是小旅馆,但房间还算整洁,陆尧和叶远之一人开了一间大床房。叶远之打开浴室龙头,发现居然有热水的时候,突然对扎西的车罢工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庆幸。他第一时间在简陋的淋浴间冲了把澡,感觉神清气爽。
叶远之正用干毛巾包着头发,坐在床上看手机,就听有人在敲门。他把毛巾扯下来,随意地整理了头发,拉开门一看,就见陆尧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微风掠过他身上吹进门里,带着小旅馆沐浴露的香味。叶远之故作惊讶道:“哟,吃苦耐劳的三八红旗手也知道要洗澡?”
陆尧没搭理他,看似随意地四下瞧了瞧:“现在还早,出去走走吗?”叶远之头发微湿,穿着薄毛衣,闻言顺嘴调笑了一句:“你是在约我吗?”他料想陆尧不会回答,就用毛巾胡乱地搓了搓头发,随即开始穿外套。而那边厢陆尧的反射弧像金箍棒那么长,过了半分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了句,“嗯”。
这个“嗯”让叶远之措手不及,他几乎有些惊讶地愣在了原地,手里拿着的围巾也忘了系。陆尧看叶远之磨磨蹭蹭,一把拽过他手里的围巾,往他脖子上胡乱一系,推着他就往外走。
高原上的城市都小,治莱县说是一个县,其实小得走不了几步,来回就这三五条街,也没什么丰富的夜生活。街边只有孤零零的几家小饭馆还开着门,再向外就是大片的农田。
陆尧和叶远之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先开口,竟是一路无言。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田里去了。夜里四下无人,也没多少灯,他们生地不熟,不敢走远,正好路过田间一座石桥,就停下来靠在桥上看风景。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天空,一瞬间就都被震撼了。高原上大气稀薄,无数大大小小的星星层次分明、熠熠闪光,好像一件镶满钻石的宝衣,绚丽夺目,铺天盖地地将两人笼罩期间。
叶远之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放在风衣口袋里,他又一次被这壮美的高原征服了。这种强势的、灿烂的、热烈的美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淹没了他内心深处所有百转千回的情绪。
陆尧转过头去看着叶远之,那人的脸被星光照耀得分外白皙,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满天繁星,折射着钻石般的火彩。陆尧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不由自主地摈住了呼吸,他心口震动,隐约还有些耳鸣,视野里广袤的世界急剧收缩,到头来只将将放得下眼前这一个人。
叶远之感觉到身侧灼灼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向陆尧的眼睛。叶远之的目光深邃,似乎能看进人的心底最深处,逼迫得陆尧喉头一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叶远之平静地问他,“陆尧,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陆尧一听这话,瞬间心跳加速,他低着头避开叶远之的视线,再三斟酌了以后,才磕磕巴巴地说:“我就是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对……”。
叶远之等了良久也没见陆尧“对”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自行补足了后半句,爽快地回答道:“不知道,可能是在辽城,也可能更早……怎么突然问这个?”他不依不饶地盯着陆尧的眼睛,然后嘴角向上一勾,笑道:“你这是准备接受我的告白了?”
陆尧抬起头看向远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难得地没有抽烟,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整理自己的情绪上。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似的,缓缓地开了口,“我……我有一堆糟心的感情史,有一段失败的婚姻,说实话我都有点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再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陆尧顿了一会,接着说:“我有一个传统的家庭,还有一个小心翼翼宝贝着的闺女……我身上有很多的束缚……我害怕到头来伤人伤己……所以一直不敢向前多走一步……”
叶远之沉默地注视着陆尧的脸,他心里一直都知道陆尧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所以他从来不催促、不逼迫,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心平气和地等待。现下他听陆尧说到这里,也不知道这番自白会导向一个什么结论,隐约的一丝焦灼浮上心头。
叶远之自问道,如果陆尧拒绝了他,自己会做何感想?他在感情上一向不强求,甚至有些无欲无求,从他对林峰十数年如一日的守候便可见一斑,他一向信奉“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这样的爱情哲学。
但是此刻沉下心来细细感受,叶远之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人在他心底渐渐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带起了不小的波澜。如果此时陆尧说一句“还是算了吧”,他似乎真的会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