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会结束以后，大老王从办公室探出脑袋，喊了一句：“陆尧，叶远之，过来一下。”陆尧和叶远之对视一眼，心想这是什么组合？大老王安排项目事宜，通常是单独找陆尧或者宋纬这两个组长，带上叶远之就有点让人费解。
两人推门进去，大老王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打得低，吹得人一激灵。大老王坐在沙发上，正在泡功夫茶，也不招呼两人坐下，就远远地冲着叶远之一挥手：“把门带一下”。叶远之瞧了一眼外头，大家都淡定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干活，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然后他关上了门，站在陆尧身侧，转身面向大老王。
大老王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又满上一杯，看向陆尧。他眉头紧皱，目光如炬地在陆尧脸上定了几秒钟，又看向叶远之，将叶远之上下扫视了一遍，看得两人莫名其妙，心里发毛。然后大老王压低声音开了口：“听说你俩最近走得很近啊，有人给我把照片都发过来了，你们什么情况？”
大老王直截了当的问话像一个炸雷，在陆尧和叶远之耳朵边上“砰”得一声，震得两个人都感觉有点耳鸣。叶远之快速回顾了两人在单位的所作所为，业绩优秀依然领先，相处自然没有过从甚密，在单位连废话都不多说，所以这是什么情况？照片又是什么鬼？
大老王似乎是看出了叶远之的疑惑，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一些，一边滚动鼠标滚轮一边说：“自己看”。两人杵在原地，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显示器，几张照片上记录着两人烟火气十足的生活，有在车里坐着笑谈的，有在路上并肩而行的，有一起在超市选购东西的，拍摄角度之刁钻，要不是他俩认识自己，都怀疑这是哪个大明星出轨的偷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跟踪。
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在单位开会的照片，这张照片可能因为拍摄的时候光线好，虽然很多不相干的人挡在镜头前，但还是能看出来主角是叶远之。叶远之看了这张照片，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笑。明明是一群人在开会，他却隔着桌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在对面张牙舞爪的陆尧，一脸色迷心窍的痴呆样。
叶远之其实是无所谓这些社会上的条条框框，他最好是随时随地昭告天下，自己现在有爱人、有人爱，没按你们希望的样子活，过的好得很。但是他觉得陆尧不一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混到这个位置上，是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苦苦煎熬出来的。叶远之每每想到在西平陪张院通宵那次，陆尧说的那句“我是习惯了”，他心里就隐隐作痛。
叶远之余光扫了一眼陆尧，那人一言不发，手背在身后攥在一起，叶远之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似乎都能听到他指节用力的卡拉声，但看陆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叶远之心想，这几张照片算个毛线，有本事你拍几张床照来让我认，于是他眼睑向下一垂，轻微地叹了口气，开始否认道：“不是……”
叶远之飞快地组织好了语言，编了一套社会主义兄弟情的说辞，正要呼之欲出，就听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句干脆的“是”，叶远之震惊地转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尧。陆尧目不斜视，平静地说完了后半句，“我们就是您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大老王那边“哐啷”一声，茶杯给碰翻了，手忙脚乱地在那用纸巾擦桌子。大老王把那个桌子擦了有五分钟，擦得桌面锃亮，才回过神来。他收到邮件的时候觉得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只是想给陆尧施加点压力，没想到陆尧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就让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了。
虽然大老王知道在江东，小年轻谈个恋爱，什么年龄、国籍、家境、性别都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真到自己身边，他这一把年纪的，还确实是受了点刺激。陆尧是他的得力干将，跟着他快十年了，又是张院看中的人，他既不想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这就叫“凭业绩说话，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那头更是厉害了，叶远之是江东市规土局欧阳副局长家的公子，汇城但凡在江东地面上的项目，都要过人家一手，当初叶远之到他这里也是院领导介绍的，他不敢怎么样。
大老王心里反复斟酌了几个来回，只想把举报人拉过来一顿臭骂，这是给出的什么世纪难题。末了他抬起头，哀怨地看了陆尧一眼：“怎么着，翅膀硬了，能跟我叫板了？那你想怎么办？”
陆尧平静地看着大老王：“王所，这事我觉得不用怎么办，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们也没影响工作，上半年我的两个项目报奖不是都中了么？叶博士参加救灾和院里的科研，不是也都得到院里的认可了么？”
大老王冷着脸说：“那你意思让我睁只眼闭只眼？”大老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说不出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去了这种话，只能苍白地说了句：“咱们单位原则上不允许内部……谈恋爱，既然你俩是所里的技术骨干，算是我网开一面……但是叶远之得调组，以后划到孟君义组，好歹避避嫌。”
陆尧一听大老王要动手，心里就有点着急，忙说：“王所，我组里还有好多事需要叶博士配合。”大老王当即脸一黑，扒拉起桌上一本书，冲着陆尧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陆尧忙后退了一步，伸手接住。
大老王火冒三丈地说：“配合？你还有脸说了，你当我瞎呢？小叶这半年主要的工作都在孟君义那，在你这主要任务就是陪你！一会陪调研一会陪赈灾的，你俩还挺能折腾啊！”
叶远之颇为无语，想解释解释调研和赈灾之类的事还真是与陆尧无关，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开口。有什么好解释呢，人都是这样，一旦确认了一个什么真相，一切过往和将来的事，都能往这个认定的真相上靠，他就算解释了大老王也未必相信。
看陆尧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叶远之一把就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算了。于是叶远之低眉顺眼地跟大老王说：“好的，我服从王所的安排，以后工作上会更加努力，不辜负单位的信任。”
大老王听叶远之这么说，略微舒心了一点，冲他点了点头。末了他又看向冷着脸杵在那一动不动的陆尧，心里一股无名之火又上来了，有种“儿子叛逆期怎么办”的抓狂感。他冲着陆尧大力地摆摆手，吼了一句：“滚蛋”，然后就扳正电脑屏幕自己看项目去了。
两人出门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办公室的大开间，所有人都看似在屏幕后面认真地工作。陆尧和叶远之这一整天也没再交流过，办公室空调的凉风吹过，吹得人从头顶心凉到脚后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