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是梦，他在支离破碎的混沌之中浑噩浮沉。

【*…Here again，huh？】

脑中响起的呆板音效带着一种死物般无趣的沉闷感。没有温度的阳光从大片大片寓意神圣的彩绘玻璃花窗上横射进来。

这里是……

审判庭？

【*Hehehehehe……】

骨架矮胖的怪异骷髅身着帽衫短裤，插兜站在他正对面不远处夸张地咧嘴笑着。

黑黢黢的眼窝里，那只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正闪烁着奇特的光。

无论是眼神，抑或是眼睛本身，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你还好吗？

他想张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身体并不在他控制。

Frisk知道，眼前这名为sans的骷髅怪物总是在笑——或颓废或振奋，或快乐或悲伤——像是活在戏里，和他们的真实格格不入，若即若离。

而现在，那个笑嘻嘻的演员从台上下来了。

疲惫不堪的灵魂回归现实，戏剧化的笑容却还挂在脸上。

那苍白无力的大笑，在旁人看来无异于讥讽。

尽管他完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I know，kid，i know……】

【*…You wanna have a BAD time，don’t ya？】

Frisk呆呆站在原地，他无法开口辩解，冲击波刹那绽放的白光转眼将他吞噬。灵魂碎裂的音效在脑海中响起。

——从开始到现在，好像总是在做些这样或那样的，糟糕的梦。

……

是因为太想家了吗？

【*Stay determined.（unlocked MTT：10%）】

等到脱离梦境桎梏的灵魂再度与身体恢复契合，Frisk默默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死，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眯起眼，只感觉视野在霎那间被雪花屏占满，过了一会儿又切换到以萤绿色和灰黑色为主调的夜视状态。

……啊。

视野诡异地清晰起来，他先是下意识环顾四周，脑子跟着转了转，想明白大概是自己的异能力作用。

【*老派西洋风格的装潢，在这个年代基本只会出现在一些富庶之人家中。】

Frisk率先想到的是森鸥外的办公室，虽然在初次拜访时有些凌乱，但总体呈现的格调绝对不低。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件沾着旧血渍和尘垢的条纹衫已经被换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在他穿来略显宽松的衬衫睡衣。

【*丝质的布料摸起来很舒服，十有八/九价格不菲。】

如果那个过于真实的梦没来叨扰，Frisk或许还有心情吹一波不管是异能力还是钞能力都非常强大的中也先生。

他近乎逃避地逼迫自己去回想在睡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当他们回到中也家时，东方天际已然微白。

具体的细节并不能记清，只道是一放松下来，身体便什么也不想管顾地任由困意填满了。半睡半醒之间只依稀记得对方把自己抓进浴室洗了澡，温温热热的水冲在背上十分舒服。

当时中也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耳畔过大的水声将一切言语都遮盖了——在那之后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Frisk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的时间是18:23。

【*你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

他紧接着发现闹钟下边还压着一张纸条，于是掀开被子下床，把纸条抽出，顺便打开了床头灯。

眼前花屏一闪而过，又切回到正常视野。

还是这样更好看。

他伸手轻轻覆住右眼，依稀记得Mettaton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脑像是有意和自己作对似的，每当快抓住头绪时，记忆又会从指缝中溜走。

世界再度提醒说是灵魂损伤的症状，他目前还没法集中精神进行深度回想。

那就算了吧。他对自己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过后，他拿起中原中也留下的纸条浏览了个中大概，一眼看去尽是对各种日常琐事的提醒嘱托。

简直就像是离家的大人在叮嘱低龄儿童。

Frisk想了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失忆”的事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吗？

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表现出十分孩子气的一面才对。

严格意义上，在自然死亡后没能进入轮回，而是被迫重置到一切的开始，如此循环往复了无数周目后连自己都不知道活了多久的Frisk，比起年方二八岁的中原中也年长了绝对不止一两辈。

早就是个活该进棺材的老不死了。

他颇有些自嘲地想。

好在失控的“Save”在这里得到了彻底的封印。只要身体自然死亡，就不会有再度触发重置的风险。

这就意味着：只要他努力活下去，便能达到永恒的死亡。

想来原生世界也能从中获益吧，不然又怎么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送到这里。

Frisk摇摇头，不再深想。他将纸条看到最后，才知道中也晚上不会回来，不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他电话。

Frisk按照纸条上面说的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果然在里面找到一台崭新的触屏智能机。手机自带的通讯录简直空荡得可怜，只有备注名为“中原中也”的电话号码孤零零地躺在里边。

在脑中迅速回忆过智能手机的操作办法，他没有急着给中也打电话，而是试着先发了一条短讯。

［*之前麻烦您帮忙了，中也先生。］

习惯性地前缀了星号，反应过来时已经发出去了。

本以为对方事务繁忙，没想到不出两分钟就有了回复。

［中原中也：已经醒了啊，身体怎么样了？话说那个星号怎么回事。］

将消息来回删了几次，Frisk发现这个习惯真的很难改，想着自己果然是老了，最终放弃去纠结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只是普通的习惯——劳您费心，身体已经好多了。还要谢谢中也先生留下的纸条，祝工作顺利。］

消息发出后，对面沉默了好几分钟，猜测是在工作，索性他先去做了洗漱，回来再看手机时，对面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

［中原中也：之前车上那五个龙头战争的孤儿已经得到收养了，收养者的人品不错，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Frisk握着手机，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手指最终带着些犹豫敲下了发送键。

［*中也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果断把备注的“中原中也”改成了“A小天使中也先生”。

按照排列顺序，前缀a就能把电话号码置顶了吧。

——做完想做的事，Frisk才开始思考下一步行动。

对他来说，目前唯一称得上重要的事就是去指定的医院做空腹体检，预约电话也已经留在纸条上。

考虑到自己没法长时间集中精神的情况，他思来想去，把预约时间推到了晚上九点以后。

床头柜上还留了一个装着足够现金的钱包，Frisk根据上网查询的结果毛估了一下出行预算：打车费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如果时间充裕，体检完后还能吃顿不错的饭。

考虑得还真是周全啊，小天使中也先生。

这般感慨一番，Frisk拨通了预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