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天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空地上，一切都是灰色的。

左边有座房子，石灰剥落，小窗里探出秦岳平的头。他头发灰蒙蒙的，像是落了一层土。他朝自己笑着，只是那笑说不出的怪。江小天看不分明他的眼睛。

前面是爸爸妈妈，紧张地攥着手，眼含泪水。他们看着自己，眼中的愤怒、可怜、迫切、掩饰像数头猛虎朝自己扑过来。江小天不知道他们这么看自己的原因。

右手边什么都没有，只是烟雾氤氲着。乳白色的雾丝缠在一起，缓缓地游走在地面上和空气中。只是一团虚无，又像是裹着什么秘密。

他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实，朝自己压过来。

江小天听见身后的门在响，吱呀吱呀。

好像要把自己吸出去一样。

吸成碎片。

江小天被惊醒。

午后，市人民医院的双人病房里闷热无比。地板刚刚被清洁工拖过，干净光亮。床头柜上放着一盘水果。两个苹果，一圈艳红的草莓围着，只是草莓好像放了很久，表皮干燥。

隔壁的床位还没有人住，江小天独自坐在偌大的病房里，呼吸急促，冷汗直冒。

正当她慢慢放松着自己的情绪，病房门被打开了。

“吱呀”一声轻响，江小天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抱紧了身边的枕头。

先进来的人是郑秋雁，江小天妈妈。紧随其后的是秦岳平，江小天男朋友。

郑秋雁挎着个白色的新款包包，她尽力放低了按下门把手的声音，但是高跟鞋踩在地上依然清脆作响。她身后的秦岳平是个身材健壮的小伙子，五官端正，看着很有精气神。

进了屋，两人看见床上的江小天。

江小天刚从昏迷中醒来没几天，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脸颊也削瘦了些。她的头发束在一起，好几天没有打理所以有些凌乱。此刻脖子上还粘着几根，大概是出了汗的缘故。

待郑秋雁走近了，江小天低低唤她一声：“妈妈。”

对于秦岳平，江小天只是和他对视了一下，马上就低下了头。

郑秋雁把包放到床尾，然后随手把江小天怀里的枕头揪了出来，也靠到床尾的栏杆上去。

“天气这么热，抱着个枕头干吗？”江小天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落落的了。这么一空，她本被拥得发热的身躯骤然一冷，本来被挤得贴在身上的睡衣缓缓向外弹，比身体微凉的空气就流进来。

“哦，我就是……”江小天眼睛望着床尾那个中间皱下去的白枕头，下意识地说话。

她有一双杏眼，本该灵气逼人，此时却黯淡无光，好像人形玩偶的眼睛一般，没有生机。

“空调也不开，你这孩子。”郑秋雁并没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见空调上的数字亮起来，才坐到床边，

“今天头还晕吗？”她问道。

江小天答：“不晕了。”

郑秋雁摸摸她的额头，问：“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有，都挺好的。”江小天牵起一丝笑容。

“那我这就去把出院手续办了，你跟岳平一块收拾一下行李。”

说到这里，郑秋雁想起秦岳平来，转身跟跟他招手：“你这孩子，站在那干嘛？过来坐。”

秦岳平挠挠头，笑笑，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

“小天，祝贺你出院。”他说。

“谢谢。”江小天眼神躲闪，小声回应。

他过来的时候，身上烘着热气，男人的气息。

江小天肩膀不禁微微收了收。

这个好了半年的男朋友，她也才不过认识三天。

郑秋雁笑了笑，起身，“那你们就收拾东西吧，我去办手续。”

郑秋雁这么一走，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秦岳平顿时坐立难安。他走向橱柜，嘴里问江小天：“你有什么要整理的东西吗？我——”

一打开橱柜门，里面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个双肩包放得整整齐齐。

见状，江小天有点尴尬地说：“不用了，我今天上午都整理好了。”

他们来之前，江小天就已收拾妥当。现在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秦岳平先开了口：“你，自己出去玩注意安全。”

“嗯。”江小天玩着自己的手指，屋里让她觉得憋闷。

“你现在好多事情都还不记得，有事一定要马上联系。”秦岳平努力又找了句话。

江小天又应了一声，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礼貌，于是加了句：“我会的。”

秦岳平手心开始出汗了。他努力让自己情绪放松下来，咧着嘴笑说：“你别担心，也许出去玩一趟就好了呢，你就都想起来了。”

江小天终于抬起头来，也牵起嘴角微笑。“但愿吧。”她说。

谈了这么一小会儿，两人实在都想不出什么话来了。于是秦岳平起身说道：“我先把行李搬到车里去？”

“好。”江小天忙应道。

于是秦岳平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拎着背包出了病房。

病房里又恢复安静，只有窗外的夏蝉不知疲倦地嘶喊。

江小天松了一口气。

手续办得很顺利，郑秋雁没多久就回来了。

一进门她就问：“岳平呢？”

“他去放行李了。”江小天说。

她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床铺也拉扯平整，就等着出发了。

郑秋雁：“你说说你，这才刚出院就要往外跑，还不让岳平跟，我跟你爸怎么放心？”

江小天低低头，小声问：“爸爸来送我吗？”

郑秋雁一噎，匆忙说道：“你爸爸太忙了，今天又来了新案子。”

“怎么一直这么忙，我住院，他也不——”

郑秋雁忙打断她：“别说这个了，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江小天抿抿嘴，环视病房。“没什么落下的。”她说。

郑秋雁点点头，从包包里拿出江小天的手机来。

“手机密码去查过了，已经取消了，新密码你自己设置好。”

江小天随口问道：“旧密码是什么？”

郑秋雁一愣，声音突然大了一些，“你管它是什么呢，快想个新的吧，妈妈不看。”

江小天随便设置了一串数字。

郑秋雁头偏向另一侧，心跳得飞快。

0827。

那个女孩的生日，也是你奶奶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