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大雪，城内的普光寺开山门施粥。居无定所的流民，到普光寺避难。

青云堂中，书房内饶是烧着碳，云青还是一叠声叫冷，一张脸惨白。

恰此时太子府着人送来一只喜上眉梢紫铜手炉，炉顶镂空雕着喜鹊，立在一枝梅枝边。云青如获至宝，忙命人点了炭火，笼在袖中。

天消了，云青带着吴忠、雷才婴及几个办事的，一道骑马出城。

一路过来，路边不少衣衫褴褛的尸首，几个官兵正在清理骸骨，不过是随便找些地方乱埋了。

前面听到有人喊，“敢把你的脏手往爷身上伸，我看你嫌命长。”一个穿着深衣铠甲的男人踢倒一个老翁，老翁一身旧得发白的灰布衣，一双草鞋磨得薄薄的，只是唯唯，“大人，我从云中逃过来的，好歹赏一点吧，小人快饿死了。还带了妻儿老小。”

那官兵口中骂骂咧咧，脚并不停。

雷才婴正要快马上前，一只手拉住他的缰绳。

“堂主！”

云青面无表情，“乱世之中，各人各凭本事过活。这样的事多了，你一样样管么？”他目不斜视穿过那老翁。几个下属不好再说什么，很快跟上去。

又经过一队匈奴商队，也是往北城门方向走，匈奴人面阔，仔细打量，都是些高大身材的猛士。驭着一队骆驼往前走，骆驼上驮着各色货品。几个脸冻得又红又皴的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

一个办事的奇道，“这大冷天胡人不在草原老实呆着，来京城做什么。”

吴忠道，“看这些人坐姿笔直，行动有素，倒不像寻常商人。想是前阵子朝贡的匈奴使团，被大雪阻了，今天才回去复命。”

云青点点头，“匈奴新单于继嗣不足半年，想做些功绩也是常情，不知探了些什么消息回去。”

出了护城河，几人快马加鞭往青云山驶去，到半山腰下马。

一座小小江南式样宅邸倏然在眼前。这原是前朝京兆尹的郊外私邸，失势辞官，不日将回苏州颐养天年，这些宅邸都要折价卖了。

山上林荫翠绕，将这小院落隐在山腹，院门口两只雄狮把门，门槛高数丈，几人穿过一处屏障，便是一处池塘，三进房屋，亭台楼榭精巧，皆是苏州样式。

“我想请示庄主，把这宅子买下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知道这堂主要买这处宅子，自然不是因为风景，因问何意。

云青带众人掠上屋顶，偌大的长安城落在眼前。城外的流民，看不清，都是一个个黑点，如同蝼蚁，移动的军队，宽阔城楼上疾驰的士兵，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山上的眼睛。

云青道，“皇上体弱，两宫相争，外戚门阀分庭抗礼，京中迟早要有一场大变。这里进可攻，退可守，可以备不虞，不易受制于人。”

吴忠笑说，“堂主的主意再好不过，又是庄主倚重的第一人，这时传书去湖州，只怕庄主的回信到了，那京兆尹也回苏州了。”

云青摇摇头，“于私，庄主信任我。于公，不请示庄主，万一有差池，责任在我。请示了庄主，将来万一有什么，便没人好说我半句。不以私私公，方是上下相处之道。”

吴忠深知这少年资历浅，湖州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连忙说，“那我先与他些订金。”

一行人策马回京不提。

一个月后，丞相谋反的消息举世皆惊。饶是隆冬，茶馆里挤满了各路打探消息的看官。

“今朝丞相是大儒士，素来忠君爱民，一定是遭奸人陷害。”

“那宫女的家人都招了，老贼为了让宫女行刺皇帝，安排了一笔厚厚的费用，哼，不是说清廉爱民如子么，这笔银子又哪里来的？”

“你们知道什么，照我说是沛县的人挖到石碑，说丞相将为王，天子借机除掉丞相呢！”

“天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治丞相的了，为丞相请命的都被治罪了。”

“哼，这时候请命的都是送命的，明知天子忌惮还要请命，其心可诛。”

“诸位诸位，证据确凿，有什么好争的，这个走了总有人顶他的头衔，什么位置是缺谁不可怎的？”

没有人注意到窗边一桌，坐着一位绿纱衣少年和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云青喝了会儿茶，笑吟吟望向对面的蓝衣男子，“如何？”

两人认识时间不久，刘钰鲜少看到眼前人笑，这一笑叫他的妻妾都失了颜色，已是一醉，因也笑道，“仲卿心思缜密，做事干净利落。我自有重赏。”

云青见他神色暧昧已知他心思，正色道，“殿下，在下这样的人，做情人必定对你有所图有所求。做谋士，却能助你得江山。”

刘钰看着那对握着茶碗的手，十指纤纤，莹白如玉，大手连杯握住笑道，“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好了。”

云青冷哼一声，抽出手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