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缘灭
民民舍命救了我,真真是欠她太多。她说,“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我爱她,便不能看着她死。”一万多年来,除了沉睡的六千年和下凡的三百多年外,多少个春,多少个冬,多少夜多少梦这句话都萦绕于心,久久不绝,心伤啼血。
恍若隔世,模糊中我想起从“魇”中看到的民民如愿嫁给司幽那日。
那一日,帝鸿城内张灯结彩,举国同庆,四海八荒一众散仙道贺,新房外围了个圆满。
虽围了个圆满,但在场众散仙,无一不面露忧色地施这法力。
白民国出了大事,民民悔婚不嫁了不说,还在新房外布了结界。
一身喜袍的司幽踏虚步空而来,未落地便“表妹!”一声嘶吼,当即融入施法破除结界大军中。
新房血红色的窗花上,映着血红的烛光。静静地坐在张精致的雕龙画凤的乌木圆桌旁的,便是负了我的民民。
她身着一袭血红色嫁衣,未戴盖头,桌布上绣着对金色大鸳鸯,鸳鸯的上面是一面铜镜,铜镜中是张精致的女子面容,那人正是我的二弟睿辛,他一袭红裳,浓妆艳抹,朱唇绯红,妩媚至极。
有一眼,透过铜镜,民民仿佛看到了我,大叫道:“瑶瑶!”
二弟微笑,房中不知哪来的风,她披肩的长发一瞬飘起来,双眸通红,似一个妖怪,却依旧美得窒息。
这世间,再无一人,比他更美!——他不是瑶瑶!民民清醒过来。
民民抿了抿血红的嘴唇,试着很努力地笑出来,笑容有些僵硬,她美丽的一张脸,不知从何时起,便似在千年寒冰中冻住,再也泛不起浅浅的酒窝。
“白民,你——可想好了?”这个雌雄莫辩的声音,出自我二弟睿辛。民民有些激动,我知道那时候她想什么。她想我还在这世上,她太想见我,一如我后来两万年都想见她那样刻骨铭心地想见我,镜中却只是二弟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形容。
民民咬咬牙,含泪点头,起身、不动、走一步,停下,又回头,眼角挂着滴泪,对着镜子说,“睿辛,我死了,你姐姐她,真的便会,化草重生?”
二弟颔首,面露异色。
民民信了二弟。她唇角微扬,面露喜色,有些暗淡眼里却挂着泪说,“睿辛,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我爱她,便不能看着她死。”说完,她转身走向不远处一张黑漆凳子。
我是六界大战前夕才从“魇”中看到这一段的。我化草重生后,民民的表哥司幽便一直守护我。后来我卷入清淤四妹那场“三生劫”伤心过度想起前尘痛苦不堪,一样是司幽守护守护着我。再后来我被司幽感动倒也解脱了,决定遵从父帝旨意嫁给他,不想民民一缕残魂现世,我追到白民国偶得“魇”后从中看到这一段,才晓得民民没死。
我的二弟睿辛又叫梦魇上神,便是“魇”的主人。不知是不是二弟故意为之,我透过“魇”看到这一段,竟能看到他的想法。
他望着民民一步步走向黑漆凳的背影,心生纠结:姐姐这一生,命太薄,换命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若换命失败,怎么办?
二弟清楚,换命不成,不仅我残魂保不住,我深爱的民民,也将与我一样灵魂永逝。他想叫住民民,却又止住了。
黑漆木凳上方的黑漆梁上,悬着条系好的白绫。民民从怀中掏出个碧绿小瓶,摇了摇拨了木塞对嘴一饮而尽。她站到了黑漆木凳上。她将头放进悬空的挂起的白绫条带内,她身上流逝着淡紫色的光,那是从身体里迅速流出的修为还未来散发时凝成的光。
黑漆木凳歪了下后倒地,她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双脚哆嗦了几下,血红的嫁衣上流淌着血,那是从她口中溢出来的血。
民民死了,魂魄飘起了的前一刻,民民记起前世与我和司幽的种种,她知道那天和她成亲的司幽一样记起了前世的种种,她想对司幽说,“表哥,上辈子,我欠了你三条命……不,她想说,表哥,上辈子,我是个男人的时候欠了你三条命,上辈子还了一条,这辈子又还了一条,你且替我好好照顾瑶瑶,若……若还有下辈子,我还欠你一条命!”
她偏头,目光转向桌上那面铜镜,双眼瞪得大大的,好像死不瞑目,她含泪说,“瑶瑶,若还有下辈子,我想做个美少年,如是,便能与你鱼水之欢!”
她的魂魄飘起来,却怎么都飘不出新房。
一窜黑发从桌上的铜镜中慢慢渗出,二弟从桌上铜镜中一点点钻出来,他整个身子站到新房内时,转身冲铜镜缕了缕长发,笑容邪魅而诡异。他转身缓步向房梁上挂着的尸体走去。他站在尸体下面,却没抬头望她一眼,只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镜。
二弟将铜镜悬空置于她脚下,飞不出房间的那些魂魄像被尸体召回一样,一点点聚到了尸体周围,刹那又都入流水般从上往下倾泻,注入她脚底那面铜镜中。
屋内不再有魂魄之时,二弟化作道光刹那飞入铜镜,铜镜又飞入桌上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