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宁是为了看看方泠娘的反应,才并未提前告诉方泠娘方家村被屠一事,见状,心生不忍。
陆怀鸩稍一犹豫,方才道:我先前从蜘蛛精巢穴中的南方岔道出去,一出去,便能看到这方家村,当时,我赶至方家村,只见到了三个活人,其余人均已被蛛丝取走了心脏。
谢晏宁补充道:本尊已将死者葬下了,本尊带你去见他们吧。
泪水不断地从方泠娘的眼眶中流淌出来,但她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并凝视着俩人道:两位公子是在与我玩笑么?我会当真的。
谢晏宁取了一张锦帕塞于方泠娘掌中,又道:你且随本尊来。
而后,他便将方泠娘带到了那座新鲜的坟冢面前,坟冢的泥土松软着,边上还趴着三条犬。
犬是识得方泠娘的,齐齐在方泠娘足边转了一圈,并哀鸣着。
方泠娘立于坟冢前,本就凌乱的发丝被春风一打,乱得更为厉害了。
她猛地跪下身,徒手去挖坟冢。
谢晏宁与陆怀鸩并不阻止,仅在一旁守着。
良久,方泠娘觉察到自己的指尖碰触到了毛茸茸的一物,赶忙拨开一层泥沙,未料想,此物竟是一颗头颅,这头颅长有着一张她甚是熟悉的脸。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却并未停顿,直到陆陆续续挖出了自己的家人,才停下了手。
她的十指已沾上了血腥,有一些是从指上的破口流出来的,另一些是从这些尸身上沾下来的。
她欲要将这血腥擦净,却不得,反是使得指上的破口生疼。
谢晏宁压低声音问陆怀鸩:你认为如何?
陆怀鸩答道:弟子不便妄下定论。
方泠娘跪坐于坟冢前,哽咽着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都还活着,那蜘蛛精当着我的面,害死了不少人,那些人我都不识得,那蜘蛛精意图取我的心脏前,有两位公子闯了进来,那蜘蛛精便去对付两位公子了,我命好,因此逃过一劫,我还以为只要我回到家,便能再见到你们,你们为何会死?为何不等等我?不若不若我这便随你们一道去了吧
话音未及落地,她已一头撞在了一旁的一株松树上。
松树摇晃不止,落下了不少松针,而她更是歪倒于地,呈半昏迷状,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从其中奔涌出来的血液旋即覆盖了她整张面孔,使得她原本秀丽的一张脸犹如吃人的罗刹。
第20章
谢晏宁心中已信了几分,将方泠娘从地上扶起,又以锦帕按住了伤口止血。
片刻后,他为方泠娘上了伤药,并包扎妥当了。
方泠娘目中无神,只是这么睁着,不言不动。
谢晏宁方要将方泠娘抱起,却被陆怀鸩阻止了:师尊,由弟子来吧。
谢晏宁摇首:你双足受了伤,还是由本尊来吧。
可是陆怀鸩被谢晏宁打断了,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谢晏宁将方泠娘抱了起来。
谢晏宁重新寻了一间客栈,将方泠娘放于床榻之上。
方泠娘还是不言不动,盯着床顶发怔,似是傻了一般。
应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缓不过来吧?
陆怀鸩去请了大夫来,确定方泠娘并无大碍,才嘱咐方泠娘好生歇息。
方泠娘依然无半点反应。
因这客栈仅余下两间空房了,谢晏宁便与陆怀鸩同住一间。
俩人出了方泠娘的房间后,立即回了房间。
由于咽喉被蛛丝贯穿的缘故,谢晏宁的嗓音仍是沙哑着:怀鸩,你认为那方泠娘是否在做戏?
嗓音入耳,陆怀鸩全然无力分辨谢晏宁究竟是说些什么,当即跪下身来,恭敬地道:弟子有一事相求,望师尊成全。
谢晏宁愕然道:你有何事相求?
陆怀鸩额头点地:师尊能否在咽喉的伤口痊愈前,勿要开口,弟子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每每听师尊言语,弟子的心脏便疼得厉害。
原身对陆怀鸩管教甚严,陆怀鸩亦算得上尊师重道的好徒弟,才会因为自己的伤而觉得心疼吧?
按照原身的性子,自然不会答应陆怀鸩所言,不免还要讥讽几句,但谢晏宁却不愿如此,而是含笑道:你要本尊勿要开口,本尊若是饿了该如何是好?
陆怀鸩良久才意识到谢晏宁是在与自己玩笑,大着胆子,仰起首来,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谢晏宁:所以师尊是答应弟子了么?
见谢晏宁颔首,他开心地冲着谢晏宁磕了一个头:多谢师尊成全。
谢晏宁叹了口气,终是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怀鸩,你勿要再随意向本尊下跪、磕头。
陆怀鸩却是理所当然地道:师尊,你救了弟子的性命,又教了弟子立身之道,若无师尊,弟子或许早已被虐待致死,即便尚有命在,亦定是行尸走肉,故而,弟子将师尊视作天地,于弟子而言,向师尊下跪、磕头并无何处不妥。
陆怀鸩既然将原身视作天地,却会为了于琬琰而与原身决裂,足见陆怀鸩对于琬琰用情之深。
谢晏宁分明是从客观的角度下定论的,但却觉得不痛快。
他并非原身,他不过是借了原身的皮囊,以便完成任务,再次回到他所生活的世界,他仅仅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他为何会觉得不痛快?
且此时此刻,陆怀鸩远未与他决裂。
他端视着陆怀鸩充满了崇敬的双目,伸手抚摸着陆怀鸩的面颊,淡淡地道:你且起身吧。
陆怀鸩却不肯起身,而是道:师尊,你不是答应了弟子伤愈前,不再开口说话么?
谢晏宁改为传音:好吧,便如你所愿。
陆怀鸩眉开眼笑,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太过不稳重了,努力地压下了唇角。
谢晏宁见此,不禁心生怜惜,假若原身能好生教导陆怀鸩该有多好?
陆怀鸩喜不自胜,一连磕了三个头,方才站起身来。
谢晏宁见陆怀鸩额头生红,心下万般无奈,抬起手来,轻轻抚过,方才传音道:很疼吧?
陆怀鸩摇首道:不疼。
这陆怀鸩着实教人心生怜惜,怪不得无情无欲的原身会对陆怀鸩动心。
谢晏宁收回思绪,复又问道:怀鸩,你认为那方泠娘是否在做戏?
陆怀鸩答道:弟子一开始认为方泠娘是在做戏,但现下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谢晏宁亦与陆怀鸩一般,眉间微蹙:倘若她当真是在做戏,这戏未免做得太过真情实感了,且我们根本无从断定她究竟出身何处,那四具尸身是否当真是她的家人。你再歇息一日,待明日,你去将方家村幸存的三人带来。
不若弟子立刻陆怀鸩还未说罢,竟是被谢晏宁点住了唇瓣。
由于答应了陆怀鸩不再开口说话,谢晏宁无法以言语打断陆怀鸩,不得已才抬指点住了陆怀鸩的唇瓣,陆怀鸩正在说话,并未将唇齿闭合,这么一点,滚烫的吐息全数覆上了他的指腹。
他顿觉指腹被灼伤了,下意识地去瞧陆怀鸩,却意外地撞上了陆怀鸩的视线。
俩人无一人作声,须臾,视线已交织在了一处。
分明不合时宜,分明乃是虚幻,但谢晏宁仍是想起了那个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