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鸩的心脏被无处发泄的愤怒横冲直撞着,整副身体仿佛被人放置于武火上烘烤,难受得紧。
他倘若能早些寻到庄承祖该有多好?
他极想为小哥哥报仇,因而每每出门为谢晏宁办事,都要去打听庄承祖的下落,一直未果。
那样好的小哥哥被生生地折磨死了,身上无一块好肉,然后被丢于乱葬岗。
他被谢晏宁收养当日,央谢晏宁带他去找寻小哥哥的遗体,却只找到了小哥哥的一片被撕裂的衣袂,连骨头都未剩下一块。
小哥哥的遗体被兽类分而食之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当时哭了一场,将那片衣袂带回渡佛书院,郑重地葬在了他卧房门外的一株桂花树底下,每逢小哥哥的祭日,他都会摆上供品,祭拜小哥哥。
小哥哥是喜欢桂花的,金秋时节,桂花绽放,小哥哥一定能最先嗅到桂花香。
他咬了咬唇瓣,双手紧紧握拳,小哥哥尸骨无存,但这杀人凶手却好端端地被安葬了。
他的肩膀猝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其后,他被谢晏宁抱住了,可未多久,他又被松开了。
庄承祖是因为赊欠了赌坊上万两白银才会漏夜逃跑的,赌坊遭此损失,并不肯就此放过庄承祖,又派了人去追查庄承祖的下落。
然而,文中并未提及庄承祖最后是否落入了赌坊手中。
庄承祖若要躲债,必须隐姓埋名,极有可能死遁。
可倘使这个假设成立,庄致远为何不改姓?依旧姓庄?
无论如何,庄承祖手中有十余条人命,自己不必顾忌会扰了其死后的安宁。
谢晏宁思忖罢,手指一点,墓碑乖顺地倒于一旁,坟冢上早已坚硬的泥土亦听话地往周边去了。
少顷,一口金丝楠木所制的棺材暴露了出来,黑漆并无脱落半点,乌黑着,但不免透出腐朽之气。
陆怀鸩伸手一拍,原本将棺盖钉死了的祖孙钉逐一落地,棺盖松动。
棺盖一被打开,尸臭扑面而来,这里头当真有一副白骨。
白骨上爬满了蛆,使得这白骨又可怖又恶心。
庄致远见此,后退了数步,背过身去,捂住口鼻,厌恶地道:你们亲眼见到家父了,可满足了?
陆怀鸩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扬清一扫,剑气利落地将白骨变作了齑粉。
但这并不足以平息他的怒气,他又提剑对着棺材一通乱砍,方才失力地跪于地面上了。
两行眼泪湿润了他的面颊,他并不解气,但又能如何?
而后,他朝着乱葬岗所在的方向拜了三拜,哽咽着道:他死了,他定然正在十八层地狱受刑,小哥哥,你且瞑目吧。
谢晏宁立于一旁,一时语塞。
南风馆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无红袖相伴,陆怀鸩想必会过得更加辛苦。
陆怀鸩五岁被其父卖入南风馆,八岁被原身带回渡佛书院。
期间的三载,陪伴着陆怀鸩的惟有红袖。
红袖性子软,脾气好,陆怀鸩年纪尚小,到了陌生的环境,起初时常哭泣,安慰陆怀鸩的便是红袖。
后来,八岁的陆怀鸩被逼着观摩、学习房中之术,呕吐不止,照顾陆怀鸩的亦是红袖。
红袖仅仅年长陆怀鸩两岁,于陆怀鸩而言却是如兄如父。
红袖如若尚在人世,不过二十三岁,正是最好的年华。
陆怀鸩默默地流着泪,忽而闻得谢晏宁道:怀鸩,要本尊抱你么?
嗯。他颔了颔首,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被谢晏宁抱住了。
谢晏宁的体温透过层层衣衫熨帖着他的肌肤,令他觉得好受了许多。
那厢,庄致远腹诽不止,见俩人无人注意他,趁机溜之大吉。
然而,三步过后,他的双足莫名其妙地动不了了,他垂首一瞧,不知何时,这双足竟是被麻绳捆住了,且愈来愈紧。
想来定是那俩人在作怪,他面上没胆表露出半点不满,心中却是以最为粗俗的言辞大骂。
几息后,他连站都站不住了,猛地倒于地面上,偏巧,有一野犬路过,在他鼻尖一寸处撒尿,不少尿液溅在了他面上,又骚又臭。
他气得欲要将这野犬剥皮抽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野犬扬长而去。
第30章
谢晏宁从未见过陆怀鸩哭泣,搜寻原身的记忆,亦无陆怀鸩哭泣的记录。
陆怀鸩向来是恭顺且乖巧的,自身好像并无多少情绪,而是忠实地履行着作为工具的职责。
一见得陆怀鸩哭泣,谢晏宁不知为何满心慌乱,连从还阳系统001处得知自己猝死之时,他都不曾这般慌乱过。
语言过于苍白,他全然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能抬手轻拍着陆怀鸩的后背,他的鼻尖能微微触到陆怀鸩的发丝,还能嗅到淡淡的皂角味,陆怀鸩的泪水正缓缓地淌下,浸入他的左肩衣衫,几乎要将他的那片皮肉烫伤。
他亦并未听到陆怀鸩言语,他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孤雁,直觉得这孤雁像极了陆怀鸩。
便是这一霎,他希望能将这世间上最为美好的一切都奉于陆怀鸩,令陆怀鸩开怀大笑。
陆怀鸩因愤怒而生戾气,纵然将庄承祖挫骨扬灰亦无法稍减,被谢晏宁这么单纯地拥抱着,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师尊他哽咽着唤了一声,随即听到谢晏宁回道:嗯,本尊在这儿。
他当然知晓谢晏宁在这儿,因为谢晏宁正抱着他,但被谢晏宁回应着,他还是觉得无比安心。
无须接吻,要是他能一直一直地被谢晏宁抱着该有多好。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这明显是奢求。
谢晏宁绝非断袖,且谢晏宁分明对于琬琰有意。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想被谢晏宁放开,他想永远赖于谢晏宁怀中。
他不敢回抱谢晏宁,双手展开,虚虚地圈着谢晏宁的腰身。
少时,他才觉察到自己的眼泪将谢晏宁的衣衫弄脏了,谢晏宁的衣衫皆很是名贵,并非他能赔得起的,他当即垂下手来,并从谢晏宁怀中钻了出来,跪下身去,告罪道:弟子哭脏了师尊的衣衫,还望师尊降罪。
谢晏宁怔了怔,陡然意识到每每陆怀鸩下跪认错,俱是要他降罪,而非恕罪,陆怀鸩似乎从来不曾认为其该当被宽恕。
他叹息一声:你买了梅干菜猪肉锅盔与酸菜猪肉馅饼予本尊,便当做赔罪了,本尊宽恕你了,你且起身吧。
陆怀鸩垂着首,迟疑道:但锅盔与馅饼远不足以弥补弟子的过错。
谢晏宁忍不住提声道:你要与本尊讨价还价不成?
陆怀鸩恭声道:弟子不敢。
言罢,他便站起了身来。
谢晏宁取了张锦帕,一面擦拭着陆怀鸩面上的泪痕,一面压低声音问道:你认为这坟冢可是有诈?庄承祖是为躲债才漏夜举家迁移的,以本名下葬,除非已将欠债还清,不然他便不怕被赌坊寻到,挖坟鞭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