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原本应该如此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凤袖自己也不知道。
听人家说,在重揭伤疤的时候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任何伪装都将无法再起效,这时流下的眼泪,是人一生中最苦却又是最甜的。凤袖低下头快速眨眨眼睛,怎么能在女神的面前出丑呢,他试着笑了一下。
可惜笑得并不好看。
“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我最害怕去的地方。”
津尼给喝完药的林奈擦了擦嘴。
林奈睡了一觉后乖了很多,喝药时没有把药故意含在嘴里。
“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关系,害你跟小凤起了冲突。”
“没事,我相信凤哥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失去理智,”洛伊淡淡道,“他大概是去调查线索了吧,毕竟突增的灵能者全是西方人,相较于我们,他应该更有机会知道些什么。”
“小凤有你这个朋友,也真是难得的福气。”
“说不上什么福气,”洛伊的眼神有些复杂,“我并没有那么好。”
“哪里,我真想不到小凤身边会有那么多人,以前的他都是独来独往的,”津尼扶着林奈帮她躺下,拍拍她的肩部,“我觉得小凤有些改变了,他的改变或许也影响到了妈。妈以前喝药的时候不是含在嘴里就是吐出来,或许小凤的到来真的给她带来了欣慰感吧。”
单凭几眼就能看出改变?洛伊不明。
“时者先生,凤袖·恩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凤没和你讲过他过去的事吗?”
“没有。”
津尼叹了一口气,“小凤的过去确实悲惨,也难怪他不愿提起。炎伯大人若是感兴趣的话,就且听我唠叨几句吧。”
走出贫民区,凤袖带星辰拐过了几条小巷子来到了一座荒废的老宅前。看着自己幼时生活过的地狱,凤袖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他不敢进去,因为他既是个胆小鬼,又是个背叛者。
但是他想进去,为了重新面对那个,身为胆小鬼、背叛者的自己。
凤袖深吸一口气,右腿慢慢抬起再缓缓落地。
老宅里的东西依旧没有变,喝剩一半的茶水、晾在院子里的烂衣裤、烧焦了的米饭……那样子就好似,宅子里的人突然消失了一般。
凤袖扶去蛛网与灰尘,摆正两个翻倒了个小木凳道:“这是个关于一个胆小鬼的有点长又很无聊的故事,你愿意耐心听下去吗?”
星辰点点头,轻轻坐到了小木凳上。
凤袖也坐下后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那稍稍啰嗦的叙述。
凤袖的母亲是西方人,父亲大概是东方人。
凤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什么,因为母亲从未提起过他的名字。
母亲说,凤袖父亲和她之间,有过一段浪漫的恋爱故事,但母亲从未提起过关于他们恋爱故事的一个字,她提的最多的,只是对神族对希罗对东方人的愤恨。
林奈的男友(她离开凤袖的父亲后找的)是在翻越大不列颠与希罗国界的时候被活生生打死的,那时正是人魔大战后期,希罗已经从另外两国的殖民统治中解放出来,他们无法在奥城这个歧视西方人的地方生存下去就决定到大不列颠、那个据说十分开放自由的国家里去。
两人费劲千辛万苦才到达两国边界,然而守在边界的希罗士兵发现了他们,其结局,不用多说大家也自然能知晓。男友死亡,林奈虽心痛欲绝,但为了孩子,她只得强忍痛苦咬牙坚持。因为只要凤袖在,她就有机会生存下去。
林奈身体虚弱在路途中昏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奥城、那个西方人被当做奴隶使的地狱。
她被人贩子带过来,又被一个奴隶主买去。
主人并不是看上了林奈,而是她附带的两个小家伙。
林奈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凤袖·恩伦,一个是津尼·恩伦,这两个孩子并不相像,林奈说凤袖是捡的,津尼是亲生的。
主人当然不信,因为凤袖的五官明显呈现西方人的特征,而津尼则更像东方人一点。于是他找了一种特殊的魔法石——认亲石。认亲石能辨别血亲,只需将两人的血先后滴在上面即可,若有血缘关系,石头便会发光,反之则不会。主人对凤袖是不是林奈并无兴趣,他只想知道津尼和林奈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检验的结果证明了林奈没有撒谎,主人对能被一个西方人生出的东方人感到好奇,便对津尼……林奈视若无睹,只为他们能在主人家有一席的残存之地。
同样是西方人的后代,津尼由于更像东方人而获得优待,在主人的奴隶之中,津尼就是领袖般的存在,而凤袖则是奴隶中的奴隶。凤袖的父亲明明是东方人但他却生的完全的一副西方人的面孔,同龄的奴隶都说那是凤袖自找的,谁让他不长得像父亲一点?凤袖知道这些人纯粹将他们对东方人的怨恨发泄到了自己身上,同样是混血,津尼那偏向于东方人的五官会让他们下意识地把对东方人的害怕转移到津尼身上,所以那些奴隶小孩才会尊重津尼把他视作老大。
在空闲时刻几个奴隶小孩聚集到一起玩的时候,凤袖总是当绑架公主、后被勇士揍个半死的绑匪;在进行地震逃生游戏的时候,凤袖总会喝下其他几个孩子的尿。
“嗯,你做得不错。”
这是每次凤袖乖乖受虐之后,林奈会对他说的唯一的话。
主人家的奴隶全部睡在猪圈里。夜里,凤袖因为全身酸痛而睡不着觉,他用力挪开压着他手的母猪后坐起来,看着倚靠在林奈怀里沉睡着的津尼,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酸味。
可凤袖没有哭。
因为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是孤儿,是林奈捡来的,不能和身为林奈亲生儿子的津尼争夺母爱——林奈在凤袖五岁生日的那天跟他说过,从那天开始,凤袖不再是她的亲生儿子。凤袖是从路边捡的,津尼才是她亲生的,因此她只会爱津尼,凤袖以后就只能一个人生活。
凤袖当然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突然要抛弃自己转而去爱别的孩子,所以他问了为什么,可就因为那句“为什么”,凤袖遭到了林奈的毒打。
林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掌又一掌地打着凤袖,凤袖哭着喊着,林奈却不为所动。
那时凤袖年纪还小,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也没想那么多,迫于暴力,他无奈接受了这件事。但此事在凤袖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尽管有些事情发生得不明缘由,但发生了就是了发生,就算想要去弄明白也不会有人解释,就算想要去争取去反抗到头来也只会求的个伤痕累累,所以索性,对这些事就干脆不要去抵抗、默默忍受的好。
在凤袖咿呀学语的时候林奈就跟他说,做人要学会隐忍。人生而不平等,生为西方人是凤袖的不幸,生为西方人又生于奥城,那是他更大的不幸。凤袖的不幸并不是谁带给他的,那是他自己的,生来就有的不幸不能埋怨别人,只能怨恨自己。
所以在空闲时刻几个奴隶小孩聚集到一起玩的时候,凤袖总是主动请缨当绑架公主、后被勇士揍个半死的土匪;所以在进行地震逃生游戏的时候,凤袖被孩子们用石头压住身体后,看着对面脱下裤子的两个男孩,慢慢地、主动地张开了嘴。
凤袖觉得这都没什么,因为西方人中也是分等级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最不幸的,被分到了那个最差的任人蹂*躏的一级。
“嗯,你做得不错。”
这是每次凤袖乖乖受虐之后,林奈会对他说的唯一的话。
凤袖为了听这句话,宁愿被打得失去知觉,情愿喝尿吃屎。
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为了能听到母亲的冷漠鼓励,凤袖可以忍耐一切,即使母亲的儿子,不再是自己。
“你就冷冷漠视这一切,当个旁观者?”
津尼明显感到洛伊的语气中夹杂着丝丝的冰冷与愤怒,他笑了一下道:“没错。”
“为什么?”
“那是他们母子俩欠我的。”
津尼一早就知道,林奈收养自己是有目的的。
希罗对西方人打压的力度一度曾十分大,尤其是奥城,没一个西方人敢在街头露脸,林奈与凤袖两个西方人难以生存下去,所以才需要一个东方人作为保护伞,只要有一个东方人同行,任何事都会好办许多。林奈说过,正是有了津尼,她和凤袖才能活下去。津尼是林奈母子的保护伞,这让他渐渐产生了自负感与优越感。津尼的祖父是中西混血,但由于他的祖母、母亲都是东方人,西方人的血统被冲淡,所以津尼才长得与东方人相像。
可津尼一直因为自己不是纯正的东方人而耿耿于怀,他也是因为被发现了祖上有西方人的秘密而惨遭土匪屠杀,遇见林奈与凤袖后他才稍稍有了自信。世上有的是比他更悲惨的人,他这个比较不悲惨的人自然要主动承担起照顾这些比较悲惨之人的责任,但他和凤袖他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白白照顾他们,不会有些吃亏吗?
“观众……很好当是吧?”
津尼陶醉地笑了一下,脑中又浮现出了凤袖主动张开嘴喝尿的情景,“我喜欢看小凤被欺负的样子,如果你看见了也肯定会喜欢的。”
“我可以怀疑,那些欺负凤哥的小孩,是你唆使的吧?”
“当然可以,恰巧事实也正是如此,而且不仅是那些小孩,就连妈的行为也是我唆使的。妈突然认我为亲儿子这件事是我所渴望的,因为我亲妈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我没体验过母爱,看到妈后就心痒了。所以我跟她说,如果她不百分之百爱我的话,我就离开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没想到妈十分干脆地答应了,那天还是小凤的五岁生日呢,真是太无情了。哦,还有一件事也是我搞的鬼。”津尼竟有些炫耀般地讲起了此事,“大战后的希罗还是挺乱的,那时候西方人去讨饭也不会有人施舍,所以一般都是我去要饭。那天我遇到了一群人贩子,我想啊,被人贩子逮住的话肯定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买入的人基本上也都挺有钱,比起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给雇主打工,于是我故意给人贩子逮住。可我又是有责任感的人,不能就这么抛弃妈和小凤,就向人贩子要了点东西掺进给他俩的食物里。”
洛伊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打在了津尼脸上
“炎伯大人对小凤真是好啊,”津尼吐掉被带着血水的牙齿站起来,“小凤自己都忍了,你却还要为他抱不平?”
洛伊揪住津尼的衣角,又是一拳打了下去。
洛伊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所以他此时的愤怒,更多是对自己的。
在鹿城重见过研之后,洛伊才明白自己的自以为是差点害他黑化,所以他在那时下定决心,再也不以自己的臆想揣测他人而是用心待人;到了决心篇,洛伊下定决心接收所有洛伊的愿望,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男主,认真完成各副本主线任务,但如今为了什么破任务,竟要凤袖亲自去撕开那么深的伤疤,想想都觉得太没人性了。
洛伊打津尼打得很重,因此他的拳头也火辣辣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