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欢欢喜喜，怎知世事难料，竟要带着这样一个无可奈何至极的消息离去。

末了收剑之时，一朵完整的杏花啪嗒落在剑尖，一分不错。他为这美丽的巧合震惊，忙把花揭起捧在手心。箫曲终了，千秋轻声道：“心情可好了？”雁南归凝视着那朵杏花，喃喃低语：“你师傅的话，真有那么重要？他让你一辈子不能踏出杏儿谷，你就真的一步也不出去？把大千世界拒之门外，太可惜了。”

千秋望向碧空：“孰是孰非，功过云烟。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雁南归侧过头看他认真的神情，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其实离他很远。“为何是借口？平平淡淡的生活有什么好？”

千秋伸手在空中一晃，耍戏法似地变出一朵花递给他，“自然是平平淡淡的好。”雁南归接过来，下意识地闻了闻。

这分明是一朵蔷薇。但是杏儿谷怎么会有蔷薇？千秋被他纳闷的模样逗笑了：“是我种的，就在我卧室，仅此一株。”

若是平时，雁南归一定会刨根问到底，他哪来的闲情逸致种蔷薇，是为了谁种的，可是要表达某种情意？诸如此类，非把他的小心思全扒出来不可。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问，他的脑袋甚至是空白的。从千秋对他说了那句话后，他就觉得浑身都难受，那感觉又钝又痛，比他受过最重的伤还疼，无力，兼有沉重酸涩苦闷之感。

他原本是极羡慕千秋的，无拘无束，不听管教，不用为前程家业费心谋划，也不用看人眼色行事。

他是多么的自由。

却从未想到过，这自由二字，一笔一划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简单。他开始思考，如果他是千秋，他会怎么做？

离开杏儿谷，外面的世界固然广阔，却也有许多难料的危险。留在谷中，却定会不甘停滞于此，心不静，也未必能守住这一份基业。

“其实你不必为我烦恼。世间诸般好，平平淡淡的好，或许是最好。”千秋对他说。他像是早已看开，唇角甚至挂着温和的笑。

雁南归赌气撇过头。支起的耳朵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世事分两极，一者上，一者下，一者盛极，一者败极。但人们往往忽略了处在二者当中的那一极，乃是不知喜，不知悲，不肯进，不肯退，无动于衷，最为可哀。”

雁南归举起葫芦倒了倒，才想起酒已经喝完了，懊恼地放下。

“我总是在这里的。路虽远，你若真想来，便不觉得远了。”千秋道。

“可，可是，可是你看这世上，你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那么多好玩的东西没见识过，那么多美酒没品尝过，难道你就不遗憾？”

“遗憾啊，可这不是有你吗？”千秋眉眼弯弯。

“我？”雁南归震惊地指着自己，“我即便见了尝了，又能如何？”

千秋开怀地笑了，眼光中尽是憧憬：“自然大有不同。你我情同手足，你便是我在世上的眼睛、耳朵、嘴巴，你看了，便是我看了，你听了，便是我听了，你尝了，便是我尝了，你做到的一切，便如同我做到的一样。怎么，堂堂皇商家的人，难道这点信心都没有？”

雁南归瞪大眼睛，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这能行么？”

千秋摊开手，一朵岫玉雕的杏花在光下熠熠生辉，“此乃信物，你带在身上，我便时时跟着你，是不是？”

雁南归用力抹把脸，将玉花接过，“我知晓，你不必劝我，我答应你就是。这回离去，恐怕多年不能相见，总要闯出个名堂来，才有脸见你。”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情……我真好奇，为何你身在谷中，却比我这个入世的人还要看得明白？”

夕阳西下，杏儿谷中洒下一片金辉，温烫的柔光抚过脸颊。两人并肩立于山巅，静静地眺望远方。天大地大，山长水阔，雄鹰掠过天际，如一枚针线串连起锦绣华美、金紫交错的晚霞。雁南归的心中依旧惆怅，但压在胸口的那道沉沉的枷锁却仿佛不翼而飞了。此生能见到这样壮丽的景色，真是死而无憾。

远处的村庄升起了炊烟，他们仰着头，似乎真的能听到自民家传来的欢笑声，那是世间最普通、却也最可贵的东西。

“还记得我给你出的题吗？”须臾，千秋问道。

“记得，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正是。你当日说，觉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今你又作何感想？”

“我只想把你绑出杏儿谷。”雁南归真诚答道。

“噗……”千秋忍俊不禁，“那也好，这便留到下次见面时，你再回答我罢。”

按理来说，雁南归此刻应该很不情愿回家的，毕竟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散心之旅，才刚开了个头。

但事实上，没有，面对枯燥的书本和冷冰冰的武场，让自己变强好早日再见到千秋的愿望竟然战胜了一切，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书房。

一日，雁南归偶然在《西汉通史》中发现了当初千秋对他念的那句词：“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兮虑殚为河。”他如获至宝，连忙拿着书去请教先生。

先生对他主动发问一事十分慰藉，知无不言：“此乃西汉彻帝治理黄河决口时所作，他忧心洪灾，有感而发，头一句便是描写洪水十分浩荡的场面。”雁南归听得一头雾水：“洪水？可……我曾听见有人用它来形容自己的朋友，这是何意？”

“朋友？”先生大为惊叹，“彻帝忧心的乃是淮泗的洪灾，人何需担心？唯有体内充水，亟需治疗而已。那位朋友莫非自矜身份，讳疾忌医？你可要转告他，四肢水肿不是小事，若是头颅中积了水更了不得，千万莫要挨到病入膏肓才肯治疗，只怕到时，即便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啊！”

雁南归：“……”

雁南归艰难地说道：“多谢先生，我必定转告他。”

真是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兮虑殚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

好你个谷千秋，敢说雁大爷脑子进水，你等着的！待老子炼成个文武双全、人中龙凤、腰缠万贯、一呼百应的，定要你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嘿嘿 谢谢288数字君~ 大么么 最近台风天 如果有在南边的小伙伴出门注意安全~